他是一个小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一个小丑。如果一定要探寻个究竟的话，大概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个小丑。他画着夸张的妆，跟随马戏团走到一个又一个地方。上扬的红色笑唇占据了他的大半个脸庞。走走停停，他的滑稽逗笑了许多人，但他不快乐。
许多事情他不明白，所以他不快乐。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何母亲在看到他那张扭曲的脸后变成了一个疯子，却又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和一个商人私奔，她是装的，她只是不想要他这个怪物儿子。父亲抱着他痛哭，告诉他这世上有人注定要被放弃，他们只是刚好不幸。他听懂了，但他不明白。
父亲酗酒，在一场宿醉中，他再没能醒来。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个小丑。油彩把他丑陋的脸遮盖得很好。他不明白，哪些天真的孩子们怎么会在拥有那么无邪的笑脸的同时说出那么恶毒的语言，他们喊：“哦，瞧这边，丑八怪，做些滑稽的动作逗笑我们！”他们拿硬币和果子砸他，扑面而来的痛楚，他麻木地笑。他不明白，这世界为什么那么多恶意。
他不快乐，咸涩的泪水从眼眶溢出来，沾湿了脸上的油彩，各色混合，配上他巨大的笑脸，是那么可笑。
场下的观众笑得癫狂，他静静的看着，无声的嚎啕。
马戏团主说：“入不敷出，你离开吧。”他便顶着油彩斑斓的脸离开了。他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游荡，他看到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又避而远之，他不在乎，他只是不明白也不快乐。
下雨了，他才发现那顶破旧的礼帽不见了，他能想象他那头夸张的卷发在头顶张牙舞爪的样子，他的礼服又脏又湿，皮鞋也灌满了雨水。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他不在乎，他只是不快乐。
雨为什么下得这么大这么久，他到一家咖啡厅门口避雨，就着玻璃门上的倒影，他看到油彩已完全脱落，露出他本来的狰狞面容。一阵骚动，他被骂着怪物驱赶离开。他又重新上路，雨不曾停，这样的天气，是为了掩饰那些哭泣的面孔。
由远及近的鸣笛，他在滂沱大雨里停下了脚步，目光有一刹涣散，他的身体蓦地一轻，又重重坠落，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他不在乎。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无罪的面孔，他望向深灰色的天空，瞳孔也染上了相同的颜色。
在沉睡以前，他想：这一刻，他好快乐。
很多事他仍然不明白。天国的海啊，倾覆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