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只有两道门,一道生门,一道S门。
那女人的心率突然变化,护士小梅急忙去寻主治医生。然而经过抢救之后,那女人还是走了,只留下显示屏上一条长长的直线,不知该通往哪里。
那女人,是小梅实习期间护理的第一个病人。她丈夫带着她来到A市就医。那女人名叫玉芬,说着一口亲切的家乡话,却难得的温柔。
小梅虽在学校里学习过扎针,也去县城卫生所里实习过,但毕竟是第一次实习,她的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跟着主任走到病房,主任的话就如同在她耳边迸裂开来,她瞬间举起手,“主任,我扎过针,我会一些。”
主任挑眉看她,“既然你会,那边那个病人,你来负责。”
小梅的视线顺着主任的手,沿着那条看不见的线,玉芬在那里,温柔地对她微笑。
小梅端着托盘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拿起针,眼睛看向玉芬,玉芬笑着点点头,然后小梅心里便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主任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加油啊。”
小梅点点头,余光瞥向病床上的玉芬。玉芬靠着床坐在那里,眼神却飘向窗外,小梅顺着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小梅很喜欢去玉芬那里扎针,因为玉芬虽然病情严重,但她十分乐观,每次她去那里扎针,玉芬都问她,“小梅护士,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小梅就笑着回答她,“快了快了。”
那个病房,所有人都喜欢玉芬,玉芬是他们的开心果,是这个世间,对于差不多同样病情的大家,无与伦比的调节剂。
玉芬的老公,叫大海,是憨厚的庄稼人。他不厌其烦地为玉芬掖被角,尽管每次玉芬都笑着说,这点小事她能做到。他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玉芬身边,看着她和邻床陈老太聊家庭聊孩子,和对床李老聊美食,脸上挂着宠溺的笑。
小梅去给主任汇报工作的时候,隔着门听见主任说,玉芬的病情有所好转。小梅特别开心,自己护理的第一个病人凭借自己顽强的斗志,正一步一步跨向生门。她给主任汇报的时候,眉梢都沾染着喜气。
她使劲克制住自己想蹦起来的冲动,决定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玉芬。
她今天值白班,明天值晚班。六点一到,她就去找玉芬。却见病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克制的呜咽。她缓缓推开病房的门,玉芬的婆婆不知何时来看玉芬,带着一袋子鸡蛋,然后,一个劲儿的说玉芬晦气。
“我们村儿,可没有哪家媳妇刚嫁过来,就患重病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灵活的避开玉芬伸过来扶她的手,“可别沾染了晦气给我。还不如早点走,还能少花点钱。”
玉芬收回那只悬在空中的手,紧紧抱住自己。她的丈夫大海,面对母亲的指责,憨厚的他,选择一言不发。在他眼里,听母亲的话,是孝,不能违背。
小梅走过去,强行压下心里的不适,“病房里禁止吵闹。”
那老太才讪讪然闭上嘴巴,可那眼神,直直地看向玉芬,仿佛玉芬,就是一只不可饶恕的蛀虫。
那天小梅下班之后,气的多吃了一大碗饭。
第二天,轮到小梅值晚班的时候,她走到玉芬面前,想去安慰安慰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她看着玉芬的脸,似乎一天的时光,就已经抽去了她的精血。
玉芬看向小梅,“你来啦。”眼里,却再也没有初见的温柔,仿佛一处深井,毫无光亮。
破天荒地,玉芬没有问小梅,她什么时候能出院。小梅暗暗咬牙,安慰的话刚到嘴边,一个病人喊她换药,她便端着盘子去了。
再次回来的时候,玉芬的眼神飘向窗外,深夜里,无法捕捉的虚空。
小梅看着玉芬,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要把这世间一切都看完,把这世间一切无奈和卑微都看尽。
小梅急忙去通知主治医生,她坐在凳子上,身上布满了冷汗。然后,她失去了她的第一位病人。
那位病人,最后在时间长河里,被潮水推动着,选了S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