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看山阁闲笔》的卷十三看完,薄薄几页纸,却令我啧啧几番。古人之高闲自在,风雅情趣,实在望尘莫及。愈读愈感素日之枯白,世情之狭仄。清少纳言在斗诗一篇中写“从前,连普通一般的人都解得风流情趣的;现在,可听过这样的事情吗?”
芍药一花,未读过容之先生的小品前,印象是那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免不了嗟叹,免不去哀愁。容之先生却写“余尝拾庭砌之落花铺成一褥,为芳香簟,闲坐于上,传杯剧饮,以酬此花。”乍读时,深为之动容。碧云天,芍药褥,何事营营?且三五人,凑个小宴,将进酒,杯莫停。痴狂之际,有把酒奉陪之人,不谈尘劳,不触旧疴,只说山水,只嚼清欢,可还不得天独厚么?
夏日的榴花,随处可见,绿阴深处参差红。虽是明艳的颜色,却不事张扬,小小的一朵,犹抱琵琶半遮面。它的香气也清淡,被炎热的天泄了大半,行人匆匆走过,顾不得它似有若无的气味。容之先生的笔下,榴花宜插入瓶中,瓶宜色淡,衬出花的娇媚才好。移瓶之后,他笔锋一转,旋即写道:“毋施佳酿,毋治美肴,毋选丝竹,即剖榴房,取子,用绢囊漉而饮之,曰红豆浆。”呜呼哀哉,这夜深人静的,冬季木落花零,可令人怎么轻易释怀?红豆浆,胆瓶榴,草色入帘,怎一个惬意了得?甚憾矣,憾矣。
关于木芙蓉一花,所知甚少。一度以为“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写的此花,后来才知是辛夷。顾名思义,应和莲花模样类似吧,一水一木,双生异处。这样想,倒也有趣。而更有趣的是容之先生,确令人会心一笑,他写:芙蓉为秋花之最秾艳而极娇妖者也。相赏必须纵饮,醉则投枕于其下。偶有客至,寻之不值。乃谓童子曰:“主人何住?”童子答曰:“顷已大醉,高卧芙蓉帐中矣。”
这童子真是极可爱了,又机灵巧慧,讨人欢喜。还有一个小童,指着云山雾罩的远处,带着玄远而清淡的语调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般既浅又深的心境,亦着实微妙可喜。摩诘也有一诗,只将童子一带而过,意境却极美,他写“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仔细思来,无一不是恰到好处,那小童子,怎能轻易断言不识风流别致呢?
冬季的花,盆外以梅最妙,盆内以水仙为善。容之先生只说水仙冷艳绝尘,寒香可掬,寥寥数字,无惊艳之笔。转念想起林清玄先生的水仙茶来,一篇谈雅食的文,惹得垂涎三尺。他写道:“对于喝惯了茉莉香片的人,水仙茶更是往上拔高,如同坐在山顶上听瀑,水仙入茶而不失其味,犹保有洁白清香的气质,没喝过的人真是难以想象。”确实难以想象呀,从未坐在山顶上听瀑,也不知他所言的洁白气质为哪般,真真欢喜,真真垂涎。茉莉入茶,水仙入茶,皆洁白,皆具纯粹的品性。
今日愉悦之事,收到未曾谋面的友人发来的消息,字句之间,良善清白,感动至深。曾与他闲说几句茶话,寥寥的,浅喜的。后说要寻茶相赠,皆是去年云游时各家道观收集而来,九窨而成。他说着茶的不足,味道一般,还请我见谅,恐我委屈。殊不知我啊,早已失了言语,这般郑重而温柔的情谊,这般深邃而轻浅。我该拿怎样的容器承接呢?哪里有净无瑕秽的钵盂啊?
他说,一共三款。一款唤作“霜天晓角”的梅花红茶。一款唤作“太常引”的兰花绿茶。一款唤作“后庭花破子”的栀子花绿茶。我素喜栀子花的。可最爱的还是那款“太常引”,因为你给它的解释是:“ 三分稻谷,几畦苜蓿,胜过小神仙。 看我自封官。命野鹤、闲云戍边。”
古人写“是花皆可酿酒”,我倒爱“是花皆可制茶,皆可入馔”,这谅是春季头等大事了,百花鼎开,还不得饥肠辘辘么?静夜,我听见春的窸窣之声,它只是在冬的怀中浅眠。一如落叶,非为老死而坠,只因新萌之催。若制一款梅花茶,唤作“春生”,岂不妙哉?
闲思之际,瞥到一首诗,容之先生随笔记来,可谓十分高闲了。是句:朝来雨过丹枫下,疑是花源欲放舟。
无有丹枫,无有夜雨。且去梦中放舟,高歌彻山河。故里飞花伴流萤,自有桃源旧客,迢递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