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在回家路上见到了九索。
我很吃惊，因为他一直混在A城。他龇牙咧嘴笑得满脸油光说是想回母校看看，没想到遇上我。他很豪迈地拍着我的肩膀说要一醉方休，我看他穿着一身西装，还窃喜以为可蹭一顿大餐。结果这混蛋带我来到大排档前还把胸脯拍得啪啪响：随便喝随便吃。
丫的大排档能随便吃什么！还好，几杯下肚后多年不见也没有变陌生，也聊起一些往事。
宿舍里六个人，老大出国了，老三结婚了，老四老五工作了没有联系了等等。感慨一下时光，九索突然随口又说了句：顾知夕她脸上的疤消掉了。
我沉默了一会，顾知夕我是知道的，她脸上的疤我也是知道的。
九索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猛地站起来扯着鸭公嗓子吼了句:天涯何处无娇花！追一个人最好的时机是现在，最次是一年后——！
这个麻痹，太丢人现眼了！
在大学，没有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九索的床在我隔壁。
宿舍里六个人，九索是最小的那个。
大学时候的九索体育很好，体育好的另一个含义是爱打架。篮球打得好的九索爱打架出了名，学校一共五栋男生宿舍楼，有四栋都和他打过架，还有一栋因为不在一个区所以得以幸免。
他的口头禅就是能干架就不要婆婆妈妈说废话！
在我们宿舍五个人眼里，大学时期最常见的场景之一就是九索鞋子都没脱麻利地窜上床打开电脑然后百度千字文的检讨书。一直到大四，他写的检讨书凑起来能达到毕业论文要求的字数。
后来，大三快要升大四的时候，九索变了个性子，不爱打架了，整个人都柔和下来。他转变之快，让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踹他屁股，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再打架。
那一大帮因此得到拯救的人传言说是因为顾知夕。在此之前顾知夕真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其实真相是什么，只有我知道。连宿舍那四个人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参与了九索和顾知夕故事的后半部分，而我，见证了整个过程。
大三下半年，院里组织篮球赛，我们班的对手就是顾知夕所在的班。九索理所当然地作为班里的重将出战。九索篮球和他打架一样出色，他们班愣是被甩了三十多分。最后结束时候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靠，不就是靠打架打出来的吗！
九索当场就冷了脸，问谁说的。
当时一高瘦个就应了句是我说的怎么着。他旁边的女朋友拽了拽他的手说不要说了。
九索说你女朋友在今天我不跟你动手，但是下次他妈的我一定揍你，你给我记住了。
真巧，第二天占篮球场的时候又碰上了高瘦个，九索二话没说就上去了，直接把他按到在地，拳拳到位，起不来了。也就是这时候顾知夕冲了过来。
顾知夕也挺不要命的，拉不动九索，然后张口就冲着九索的胳膊咬下去。
下嘴挺狠的，牙齿印都印上面了。九索吃痛一用力，顾知夕整个被甩到旁边的铁网上。那厮真是牛一样的力气。
顾知夕的脸擦着铁网滑下，这一擦把顾知夕擦痛了，她站起来就冲九索撞过去，一头撞到九索的胸膛就吼：林邵鸿你算什么男人打赢我们班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他说错话难道就不能好好解释解释吗暴力是英雄吗你现在不是靠打架打出来的是靠什么除了暴力你还会什么！
顾知夕大概是用了吃奶的劲，因为她吼完那段连标点都没有的话后脸红得一塌糊涂，像熟透了要从枝头掉落的柿子。
九索整个人都懵了，他就那样呆呆看着顾知夕一动不动。
一旁站着的另一个女生，也就是那高瘦个的女朋友尖叫一声，手忙脚乱打了个电话，不久一辆救护车来了。
接走的是顾知夕，顾知夕的脸不是用劲过头涨红的，是血。伸出来的细铁丝划破了她的脸
九索他真是头牛，他那一甩，甩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划痕，从顾知夕的右脸觀骨一直划到下巴。
在医院，九索很没出息地站在门外听着病房里传来的对话：
他听到医生说会留疤，他也听到顾知夕平静地问了句:疤痕会很深吗？
“护理得好，不会很深，但是也很难消掉。”
“不能碰水是吗？”
她的头脑和语气冷静得让人吃惊。九索看到医生点了点头，接着顾知夕又说了句：帮我买包纸巾。
我愕然了一下，没错她是对我说的，我当时在场，现在帮九索这混蛋擦屁股！真是没看出来，那厮平日粗声恶气，和男生宿舍打群架的时候宁愿流血不认怂，这会倒成了怂蛋！
我看了顾知夕一眼，才发现人家姑娘长得还挺清秀。现在整个右脸贴着白绷带，眼神却很冷静，一点没有了吼九索的失控。没有哪个女生能在听到自己的脸要留疤时保持平静，狗日的九索，脸对一个女生多么重要！一颗痘痘都相当于毁容，那么长的疤痕……她估计是要哭了。
我很快就回来了，纸巾不是我买的，我出病房门的时候，九索正扛着一整条卷纸走过来。
她大概是要哭了，九索也是那样想的，他怕一包不够顾知夕用。
我怕我在场顾知夕哭不出来，所以默默退了出来，和九索像两个龟蛋一样缩在门外偷偷望着病房。半个小时后，就在我俩觉得都猜错了纸巾的作用的时候，顾知夕终于有了想哭的神态。一旁的九索突然就抓了一把我的大腿，我跳了起来骂了句：操，蛋都被你捏碎了！
九索捂住我，指了指病房，顾知夕皱紧了眉头，身下的被单被她紧紧抓得皱巴巴，接着她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她用右手把纸巾抽出来挡在右眼下，眼泪突然从她眼睛里滚滚而下。
门外的九索正吃惊，刚刚给顾知夕缝针的医生拍了我的肩头说了句话，九索突然当众就蹲下了，像个娘们似地抱着头。
那医生说的是:“你这个男朋友怎么出来了，缝了七针哪，麻药过后会很痛的。”他误以为我是顾知夕的男朋友了。
七针，麻药。
妈的，太他妈痛了！九索骂了句娘。他看着病房里用纸巾接眼泪的顾知夕，眼睛里居然有了闪烁。
从那之后，九索像变了个人，不打架了，别人骂他他也忍着，只干瞪不动手。
少了个暴力狂，男生宿舍楼买了几大扎的啤酒庆贺。这事还有个小插曲，喝完啤酒天亮后，宿舍楼下满地啤酒瓶的玻璃渣滓。他们喝疯了。宿管向校领导打报告，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承认是自己砸的，结果四栋男生宿舍楼通通写检讨书。妈的，这帮没胆的孙子！
其实，我们宿舍也喝了，瞒着九索偷偷地。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出乎我们意料。
顾知夕事件一个月后，九索已经蜗居在宿舍长达两周，课不上了，连饭都是我们帮带的。他失魂落魄地焉在床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虽然九索脾气暴，但是他挺仗义，打架也有原则（也就是不打女人），加上宿舍里的其他五个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所以宿舍的一伙人倒处得挺哥们。一天，老大终于决定要一问究竟。
我们五个围在九索床边，九索看了看紧张兮兮的五个人，突然就大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扑过去抱着老三的腿：哥，你教教我吧！
老三被吓了一跳，一脚把九索踹了出去。原来九索居然狗血地喜欢上了顾知夕，并且不要脸地展开了死缠烂打模式，结果一个月之内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二十次。
老四很好奇地问了句到底怎么追的。
九索一脸苦情相说就那样追的呗，上学放学等，吃饭等，姑娘在哪他在哪。
听说还跟姑娘的男性朋友动过手，事实证明九索这人大脑缺弦缺得挺严重，拦路，打架，死缠烂打得没有一点技术。
听完九索的泡妞套路后，老三终于忍不住出声骂了句：九索你个大老粗！
老三是我们宿舍最强的泡妞高手，大学三年女朋友换了一大打。
九索嬉皮笑脸讨好老三，那狗样让老三忍不住朝他屁股踹了一脚。
像癞皮狗一样缠着老三好几日后，一天，九索大义凛然地站在阳台上，他说老三不帮他他就跳下去。我们宿舍在二楼。
老三皱眉很不爽地说了句：是个男人你就跳。
九索一咬牙，妈的！不跳是狗熊！
然后我们五个人眼睁睁看着九索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九索摔断了腿，绑着石膏在床上又躺了两周。但也因此，老三决定助他一臂之力，以前，老三和他的关系也就那样，结果跳了跳楼，倒是把他俩跳成了铁哥们。
后来我问老三是怎么回事，老三一脸感慨地回了我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老三说他敬九索是条汉子，也觉得他是真的喜欢顾知夕。他俩从跳楼后一聊通宿，越聊越觉得他妈的知己啊，兜兜转转发现原来彼此都是性情中人。
有了老三的帮助，九索很快重振雄风，他瘸着拐杖又表白了，虽然以失败告终。但老三他告诫九索泡妞是需要技巧和耐心的。
九索一脸崇拜地望着老三，老三一看那狗样就受不了，他说你耐心有了，技巧是零呀。
你得适当有度呀不是！
老三说这样，你这三个月就养伤，不在她面前出现，之后再用点技巧把她拿下。
九索弹起来，那怎么行！仨月，孩子都会爬了！
老三忍不住又想踹他，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忍了，耐住性子说了句:你需要耐心。
九索死活不同意，他看不到顾知夕连尿都撒不出来。老三火了，直接甩了句你洗洗睡吧！心急还想吃热豆腐！做梦去得了——！
九索这才答应。后来三个月，他果真遵照老三的嘱咐，不特意拦人不死缠烂打，偶尔在顾姿夕面前晃一晃。有时候也假装假装不经意的邂逅。
每次假装的邂逅日都是我们宿舍集体打鸡血日，帮着出谋献策:装逼扮酷要恰到好处，挑选时间和地点，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每次都让九索人模狗样，不，是人模人样地出现在顾知夕面前。
三个月后，还有一个月就要放假。
九索的腿基本已经好了，技巧和适当有度也在老三的调教下学得差不多了，时机成熟，有一天晚上，十一点，他抱着一大束玫瑰，决定要做一次最正式的表白。就要出门的时候九索突然怯场，他退回来说：要不，明晚再去？
老大瞪着眼说你要不去就相当于我们宿舍集体失恋！你去不去？！
老四指着镜子说:好好看看，你这熊样！
我和老五一人拿着一扫把杵在门口:不去当条狗，睡门口！
最生气的是老三，他被气得直骂娘，他骂九索：你个怂蛋！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追一个人最好的时机是现在！
老三这个学渣连那么有文化的名言都说出口了，这三个月他一心在帮九索，可九索现在却像只乌龟想要把他的龟头缩回他的龟壳！
九索最终还是去了，因为老三说你要是真心诚意，现在马上就去见她，别窝窝囊囊的，拿出你跳楼的勇气！
九索觉得，再跳一次楼他肯定不敢了，他没那么多的勇气。他只是觉得自己是真心诚意的。所以他去了。
半个小时后，九索回来了。他一声不吭上了床给了我们五个人一个沉默萧瑟的后背。九索这次是真怂了，第二十二次失败。
老三默默拍了拍他的背，说了句再想办法也乖乖睡觉去了。
第二天，睡醒后的老三一反常态，简直就像打游戏升级打怪时打了鸡血那般，卯足了劲。但是九索依然保持着那晚的姿势，一声不吭。老三要冲上去揪他下来的时候，我们几个及时把他拦了下来：算了，先让他静一静。
我们以为最多也就三天，他肯定会乖乖地下床吃饭。但是这次，我们都估浅了九索的用情。他躺在床上保持着那个姿势整整五天，不吃不喝，不说话不撒尿。九索保持这种状态的第六天中午，老三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了一桶水，哗啦一下全朝九索倒下去。
老三狠狠摔了桶怒骂：妈的，你摆个熊样给谁看！拿不起放不下，你也配谈恋爱！呸！你个熊屌！回家自己玩蛋去吧！
老三以泡妞为生，所以他嘴巴里说出的话反倒是我们宿舍最文明的，这次是他骂人骂得最难听的一次。
桶被老三摔裂了，奶奶的，那是我的桶！我也忍不住跳起来指着九索骂:“龟儿子！起来，他妈的你装什么苦情逼，有本事起来打一架！操你麻痹！”
老四老五也加入骂战，唯有老大一个人默默看着，也不阻拦，他估计也觉得我们骂得挺对的。
等我们骂累了，老大才叹了口气软道:九索你下来，没有过不去的坎。
九索还是一声不吭。老三气急败坏窜上去要拉九索下来，还没拉，九索倒是先动了，他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低着头缓缓说了句：她说我这样她会很困惑。
说完一头栽了下来。顺道也把老三推了下来。
老三推开砸在自己身上的九索，把九索脸翻过来时我们都懵了，那活脱脱一熊猫呀。靠！命都快没了还痴情个屁啊！
九索在医院挂了三天葡萄点滴。严重脱水，大难不死的九索出院后，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还追不追了，你要追我还帮你。
九索摇了摇头说算了，他和顾知夕是有缘无份。
老三沉默了一会说这样也好，天涯何处无娇花！
后来考试月来了，顾知夕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之后，九索化悲愤为动力，转战图书馆，大晚上抱着被子直接睡在图书馆。也算因祸得福，相当于半个学期不上课的九索居然考个全班第二！
考完试当天晚上，宿舍偷偷买了啤酒（自打上次得啤酒瓶渣滓事件后，学校明令禁酒），六个人喝得东倒西歪。月亮正圆，老三和九索碰了一杯，干掉一瓶后，老三看着九索浓重的黑眼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说你个熊货！
九索也嘿嘿笑着说现在想起来他妈的还真挺怂。
一轮酒过后，坐在我左边的九索扯了一把我的衣领，笑着哭着说：妈的，太白痴了！其实顾知夕她平时那么安静的一个女生那会怎么敢上去咬我呢，他妈的分明是为了那条瘦竹竿！
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狗日的，老子智商150，现在都下降为60了。不及格不及格不及格呀！
老三笑骂:你那智商什么时候及格过！
九索拉了老三的衣服狠狠一擦鼻涕。老三一把推开他，骂了句靠，恶心——！
九索拍了拍老三的肩膀说算了，天涯何处无娇花！
九索有五分醉了，他冲着老三说其实，之前那句“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它的后半句是“最次是现在”。所以追一个人最好的时机是现在，最次是一年后。他说其实我们都错了。他说老三，哥们，谢啦。明年后，咱再重来！
老三狠狠推开他站起来骂谁要和你重来！滚蛋！
老三出去抽烟了，九索还在说着天涯何处无娇花，我也抽了口烟，说，老三和“万年青”分了，就在你正式向顾知夕表白的前两天。
九索嗯了一声。
老三在大一大二的时候换女朋友换得勤奋，两个月换一个人，所以我们戏称他的那些女友为“二月春”。我们都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保持两个月换一个直到注孤生。一天他又换了一个女朋友，他一脸严肃地跟我们说这次不换了。我们都不信，老大还和他赌了一个月伙食费。
结果老大惨败，我们倒也欣慰，给了那女生一个别名叫“万年青”，他们交往了一年，老三一头扎进去的时候“万年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天终会过去，树叶也会枯黄。然后，大三过去，我们会成为大四而不是成为学长。
我说所以之前老三骂你拿不起放不下也是骂他自己。
九索又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沉默了一会，忽然扭七倒八地冲出去一把抱着老三的腿鬼哭狼嚎：老三，追一个人最次的时机是一年后，明年咱们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