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上写来,终归虚妄。比如千井之城姑苏,想象一座装满了一千条井的大城,终没有真实地看见姑苏来得震撼。
而手扶高阁栏杆的长子皇帝,拿着小说家的图鉴时就这样想。海家长子好不容易继承完皇位,却患了奇怪的病,久病不愈,只能束身宫殿顶楼不得外出。
海家皇帝原本名叫海平津,但因年龄尚小,且因父亲名号太大,后来继承皇位时就将自己的本名弃掉不用因而沿袭了父亲的名字。
海过隐实。
二十岁的海过隐实幻想着走访民间各地。大臣们告诉他,他的疆域十分辽阔,并且处处优美,所以,海过隐实还梦想去一趟水城姑苏,邂逅一次温婉少女,然后,见见那个人见人爱的水城红豆年。
可惜,他的病让他再没机会去姑苏去看看被江湖人称俊绝的红豆年。
不过,这次是红豆年来皇城看他。
冷风将海过隐实吹得瑟瑟发抖,身后门开,一位七尺的锦衣老人过来,手里端着盘飘香的东西。
“陛下,服药。”老人道。
海过隐实转身。盘中是块烹好的肉。这块每日必用的肉是皇帝的药,只不过海过隐实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块肉究竟属于何种动物。
但毕竟药方是老人开出的,老人来自文渊阁,是大学士,倘若大学士都不能相信,那世间还能相信何人?
皇帝皱皱眉,他长相倒也和善,看不出心机,嘴角常露笑容。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样是否算好事就没人知道了。
“之臻公,能不能换副药,这肉方味道实在古怪。”
老人姓朱,叫之臻,于是他道:“陛下,这肉做得不够鲜美?”
“不,恐怕是做得鲜美过了头。”
“陛下,这可是龙肉。”
“世上有龙?”
“当然有,就在陛下见不到的地方。”
而在皇帝见不到的地方,这时立着一栋废墟。
皇城里有一栋废墟本就是怪事,然而,废墟还燃烧着,一栋豪宅眨眼间化作焦炭,包括里面的人也无人幸免。到处都是枯骨,死者脸上还有哀嚎神情。
红豆年一行就在废墟面前。此刻,红豆年的脸紧张、痛苦。
这座燃烧的宅邸,本属于一位大臣,而这位大臣就是颍川百晓灵在皇都的联络人。然而这个联络人却已烧死在自家宅邸中。这样一来,红豆年怎么交差呢?难道只告诉百晓灵,她的联络人已经死了就行了么?
红豆年觉得这样不符合自己密探的身份,他是一位青年,对待自己的身份绝不能敷衍。
可晴天大火本就奇怪,在这样戒备森严的皇城,很难想象是有人在纵火。
宅邸已经完全废弃,而宅邸主人原本还有些妾室凑巧外出探亲,回来后就发觉主子已死,她们马上就被过继给了其他王公,有的还被送往了酒楼。
红豆年决定去一趟皇城最大的酒楼,去人流最密集、各色人等最复杂的地方打听打听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到了酒楼门口,红豆年抬头望望招牌。酒楼名,是“荔枝仙”。而这时红豆年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是神照。
红豆年转身想请小和尚到里面喝些茶水,不过小和尚这次拒绝得格外坚决。
“小和尚是不是讨厌我了,不论我说什么都要拒绝?”红豆年问。
神照道:“怎可能有这等事?红豆施主早就是小僧的好友。不过这次,小僧真要与红豆施主道别了。”
小和尚指指城市的东北角,那里立着全城最高的阁楼,楼顶耸入云层,令人以为是仙人所住。“小僧要去那里讲讲经书,顺便见见小僧那朋友龙之剑。”
这时玉姑娘脱口而出:“龙之剑去朱之臻的府邸做甚?”
红豆年则问:“朱之臻是谁?”
王玉说了不该说的话,因为她曾告诉众人,她从未到过京城,此刻却好像比红豆年还要了解这座城市。
王玉扭捏道:“我也不清楚···”
红豆年道:“既然你不愿说,那也便算了。”
王玉道:“不成,小年,既然是你在问,我就要说。”
朱之臻大学士在耄耋之年被封为御臣,地位仅位于天子之下,他的府院就建在朝廷底、京城中,权力之大,据说连颁布法令都不需要征求皇帝许可。
“看来,海家皇帝倒很信任这个老头,”红豆年道,“否则一个大臣建立起这样大的高楼当作自己的家,皇帝岂能没有疑心?”
王玉道:“海家皇帝若在皇城还有信任的人,那就只能是朱之臻了。据说,当年在江城,跳跳生平定锤廷御卫,就是朱之臻一手策划,外人不知内情,还以为是海家皇帝的手笔。”
红豆年突然十分认真地看朱之臻大学士的那栋高楼,接着道:“那么,将皇城外围的村庄变作炼狱的家伙,会不会也是他呢?”
他又想起了先前那些被灭口的村庄。将无辜村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想必就是为了不叫外人知道皇城究竟位于何处。某种程度上,这是在保护皇城,但是这样惨绝人寰,只能令人愤怒,反而侮辱了神圣的皇城本身。
红豆年陷入沉思当口,王玉轻轻扯了扯他头发,“小年,小和尚已走了那样远了,你就没有话跟他说?”
这时红豆年才发觉神照早已离开了他们,他朝小和尚喊道:“神照!”
灰脸的神照回头看他。
“我就在这家酒楼,不会走的,讲经讲累了就来这家酒楼,我请你喝茶。”
神照微笑合十点头,便消失在街道拐角。
这时红豆年才道:“神照在时,我一直觉得他可有可无的,虽然也爱和他说笑,但当他一走,就发现缺了他就少些什么了。”
王玉拿拂尘挠他痒痒。这时三只老鼠倒从后面跟了过来,后来居上,先红豆年一步进了荔枝仙酒楼,接着拿出兑换完的银两,要了最好的位置,还要店家拿来三只烧鸡和三坛子酒。
红豆年考虑许久,还是要了两间挨在一起的房间,他和王玉分别住进一间。
时间其实不早,夕阳西下,何况他们从那么遥远的地方一路赶来,红豆年实在疲倦,接着就睡下了。
可到了半夜,他忽而被一阵朦胧的乐声惊醒,乐声幽怨,同时竟还夹杂吵闹声,杯瓶碰撞声。他睡不着,等着鸡啼,或者拂晓,那时再起身。
鸡啼声迟迟不来,天色也仍旧黑暗,但他辗转反侧好多回,既无法入眠,又不想起身,只能听着乐声和吵闹声。
可是,人的精力真有这样充沛么?通宵达旦的寻欢作乐难道不会呕吐么?更况且,还惊扰到了别人。
红豆年想着想着,十分生气,就披上衣服,佩戴上面具,悄悄出门。他先听听王玉姑娘房内的声音,发觉对方在休息后便踮着脚出去。
酒楼的一楼是空的,并且桌椅都摆好,十分黑暗。红豆年、王玉、三只老鼠以及其他住客歇息的二楼也是黑暗的。
音乐声和放肆声来自三楼,三楼有灯火,飘来酒的味道。红豆年虽然也是侠客,但他不喜欢喝酒,只喜欢饮红豆汤。
他上得三楼。
他凛然一惊。
三楼,一个人也没有。除了灯火,一处舞台,还有无数张桌子外一个人也没有,其中一桌上还摆有酒菜。
可是,刚刚的音乐声,或者更详细些,琵琶声,和那些酒客放肆大笑的声音,难道不是这里传出来的么?红豆年以为自己太过劳累,只能找一张桌坐下,而他就坐在那张摆着酒菜的桌上。
他看了看闪亮的舞台,忽而感到空虚,就像在梦中。
这时,有双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红豆年打了个寒战,是双冰冷滑腻的手。他没有说话,接着数了数桌上的酒菜。
酒菜中,有一碗盛得满满的红豆汤。这是他爱喝的,照理来说红豆年应该开心才对。
他没有回头,因为这时那双手开始捏他的耳垂,抚他头发,他感到更加冰冷了。
这双手不是玉儿的,因为她那样热烈的女孩,不会有这样冰冷而做作的手。
红豆年忽而闻到一丝芬芳,是花的香味,他感到沉醉。接着,沉醉感转而变成晕眩感。
他感到一阵刺痛,面具被人揭了下来。
他只眨了一次眼,但闭眼,再睁开时,面前已多了个抚琴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着他的脸,竟有一时手停在弦上颤抖。
她穿着狐裘,身材的曲线被衬托得完美,眼神挑逗,头发被一根白线挽住,而白皙的肩膀裸露出来。
红豆年已动弹不得。他淡淡道:“我们在哪见过么?”
“没、没有。”动人女子道。
她本来想装得十分高傲,但见了红豆年却好像慌了手脚。她的姿色所带来的优势在红豆年面前立时瓦解了。
“那么姐姐为何要对我下毒?”红豆年道,“既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为何便要杀我?既然你脸这样红,为何还要对我不义?既然想要不义,为何迟迟不杀!”
这些带着愤怒的话,把她问慌了。“我、我···”她道。
她受命刺杀红豆年,早在行刺前,主人就吩咐她不要看红豆年的脸,但她还是没能忍住揭下了红豆年的面具,于是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红豆年道:“将解药交给我。”
她道:“不行。”
“交给我。”红豆年继续道。
他的话好像有种魔力,虽然女人还是没有交给他,不过,她也没有杀他。
红豆年想,何时才能听到鸡啼呢,这样就会有人上楼,接着就会发现他被人在此算计。最好是王玉睡不着觉想找他说话,接着发现他不在此处,然后到明亮的三楼来。
他想呼喊,但嘴唇渐渐麻木。
最后,他淡淡地说出了一个名字:“齐莉菲。”
对方愣了一下,接着咬紧牙给了他一巴掌。
红豆年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他自己在一个十分狭小、黑暗的地方。他手往外撑,又觉自己处在一个四方东西的中央。
他在一个箱子里吗?难道他要被人活生生埋进土里?
他究竟在哪?
这座皇城究竟怎么回事?他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
那个女人是齐莉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