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还会再见，可没想到竟是永别。

  9月3日下午五点多，爸爸的一通电话，让我从此没了外公。我知道外公在世时间不多，可没想到会这么短。

  第一次知道外公的病情是在期末复习的最后阶段。那个中午出去拿外卖，熬夜复习了好几天心情不太好的我，走在路上接通了妈妈的电话，本来想和妈妈说说心里话，但是一听到外公身体不好在医院检查这些话，那些天所有的苦和累再也说不出口，憋在心里，只希望外公身体无大恙、妈妈心情美丽。

  暑假放假回到家就去了外公家吃饭，那天外公还如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等着我们过来。我叫一声“外公”，他说“嗯，吃饭了”，然后他拄着拐杖，步履阑珊地走到餐桌旁，坐下，拿着自己的碗筷，像小孩子一样要喝苹果醋（那是他最爱的饮料）。吃饭时，他还和我们开着玩笑说：“你又没种土豆，怎么也来吃”、“你家没养鱼，还好意思夹鱼吃”。一句又一句，逗得大家满心欢喜。那个时候的他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为什么已经被确诊为食管癌！

  没隔半个月，又到外公家吃饭，这次他没在门口等，而是坐在家里，看到我进来，就说了我一句“这么晚才来，吃饭都不积极”，我冲他笑笑赶紧拿碗筷。那个时候的他，情绪已经捉摸不定，家里每天都有人要被他骂。他大声说话，喉咙就发炎；不能吃米饭，只能喝粥；不能吃水果，只能喝水果榨成的汁；不能吃辣、硬的东西，只能吃清淡松软的食物。癌细胞一天一天地摧残着这个还未过七旬的老人！

  之后的某一天，表姐打来电话，说外公又向外婆大发雷霆，要我爸妈过去劝劝。那晚爸爸没在家，我陪着妈妈走过去。打开门，又看到外公那副愤怒且气势汹汹的模样。我听着他说的话，同情外婆，却又没有理由去责怪外公，我知道被病魔折磨的他没有一天好受过，又怎么会有好心情！我和妈妈都说了一两句话，外婆就开始大声的反驳，那个时候，外公坐在椅子上，两腿张开，双手耷在椅子上，圆鼓鼓的眼睛，呆滞的眼神，时而抿动的嘴唇，那个样子，就像一个失宠的小孩渴望被关爱。争吵断断续续，时针已经快走到10点，我一句“外公，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打破安静，外公开口大骂，只是挨骂的对象不再是外婆，而成了说了一句被他误解的话的我，吓得我坐在一边不敢说话不敢动，真的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来，处于病态中的人内心那么敏感那么脆弱那么害怕！

  后来，因为外公的脸越肿越大，又一次被送进医院。我去医院看他那天，我竟然没敢叫他（后悔莫及），那个晚上仍让我心有余悸。我看着他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腿，看着他摇头拒绝舅舅递到他嘴边的食物，看着他时而睁开眼睛时而闭着眼睛的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他因打点滴而布满淤青的脚，心里阵阵酸楚。病魔太过无情太过狠心！

  出院那天，外公的脸消肿了，看上去好多了，中午吃饭，他吃了蛋饺，还嚷嚷着要吃面条。我看到外婆把面条夹在他碗里，看着舅舅把面条喂进他嘴里，听到他说好久没尝到辣味了，这样一幅画面，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坏。

  8月21日，是我暑假在家的最后一天。上午去了外公家。外婆说外公在床上还没起来，我走进卧室去看，他斜躺着，被子盖着他身体的一部分，手和部分腿显露在外面，微闭着眼睛，放在床左边的风扇不停地吹动着，床两边的红色塑料凳整齐得摆放着。我以为外公睡着了，这次又没有叫他。走出卧室，我看着电视，听着外婆和妈妈的对话，原来外公现在每天靠牛奶和打营养液维持身体，之前140多斤的他在一个月内已经瘦到只有100零几斤。我听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坐在电视机前，和表姐偶尔说几句话，时不时听到卧室里传来外公的呻吟，“哎哟、哎哟、哎哟”叫得我内心发颤，我走进去，看到他用手捶自己的胸、撕扯自己的头发，那是怎样的痛啊！可是我无能为力。我走出去，和外婆说刚才看到的，她告诉我“没事的，不要管，他常这样”。原来，疼痛只能自己承受，反抗都是徒劳。大概11点半的时候，医生拿着针和药来给外公打点滴和营养液，要我们按住外公的身体和脚。我压着外公的脚，看着针头插进外公的血管，一身都在颤抖，害怕出差错。中午我们吃饭。外婆问外公喝不喝牛奶，他拒绝了，没有食欲，也没有心情。下午3点多的时候，外公说他要上厕所，于是外婆把轮椅推到床边，要让外公坐上去。妈妈进去帮忙，我跟着进去。外婆先把外公扶起来，再把双脚挪动到床边，妈妈扶住轮椅，外婆用两手放在外公的腋下，准备将他抱起。然而，她没有成功，因为外公完全没有使力，因照顾了外公一个多月而消瘦了的和他年龄只差两天的外婆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抱起仅100零几斤的外公了。我伸出手去扶，外公的右手紧紧握住我的手，那一刻，触觉上的沉重是他内心对我们的信任和依赖。等他坐稳，我把他的脚放好，随外婆推出卧室。事后，外婆说让他在轮椅上坐会儿，别整天躺在床上。外公便和我们一起看电视，但是他目光呆滞，时不时把脚踩在地上，时不时把手放在腿上。那时，小舅妈正好问好外公的情况，我便发起了视频让她看看，视频里，舅妈说自己是谁是谁，问外公感觉怎么样，要他怎么样，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应，外公只是看着，不言语。舅妈问我外公还认不认得人，我答不上来。看到她流泪，我想那可能就是答案。但我还是不愿相信。下午5点多，我和妈妈打算回家，我和外公说了去“外公，我回去了，下次放假再来看你”。他没有点头，也没有眨眼。这一别，哪知是再也不见。

  没来及说再见，没来得及报答，没来得及尽孝心，只能带着遗憾和愧疚在世间想念。

                                                    起稿于2017年10月5日

                                                    落搞于2018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