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骆寒山大惊,抢上两步,但为时已晚,袁天成的尸体直直倒下去。离他最近的几个士兵脸上也溅上了几点鲜血。袁天成手下尚存的护兵、侍卫同时扑过来,大放悲声。
楚图南挥了挥手,围着的兵士散开来。他走向前,俯身细看,袁天成两额犹在不住淌血。他拉起袁天成右臂,从袖中抽出一个小圆筒,看了两眼,收在怀中。
楚图南转向袁天成尚余下的十数名卫士,“降者弃械!”十数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为首一人大声道:“我们受袁将军大恩,死也不降!”
楚图南也不再看第二眼,轻道,“杀了!”他手下军士便要涌上。为首者仰天大笑,“不用你们动手!我们自会追随袁将军于地下!”他话音未落,手腕一翻,横刀自尽。他身后十余人各举刀剑,向咽喉刎去。霎时间,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在袁天成尸身旁躺倒一片。
骆寒山叹了口气,伸左手抚住右肩伤口,只觉伤口与心中均隐隐做痛。随军医官赶过来,替他拔去袖箭。骆寒山皱了皱眉道,“何先生,没伤到筋骨吧?”医官何季嘉一边上药包扎,一边道,“这一箭入肉甚深,幸好没伤到经脉。但骆将军十天之内右臂最好不要发力!”骆寒山点头称谢,随手将带血的袖箭收入怀。
楚图南一直在旁边不语,待何季嘉离去,才走过来道,“寒山,不碍事吧!”骆寒山苦笑道:“十天之内不能使力。怎么你每升一级,都遇血光之灾?”
楚图南也笑起来,“真是如此。不过这次没受伤,算是最有惊无险。”骆寒山指着右肩,“血光在这里!”楚图南神色一敛,正色道,“寒山,我每次遇血光之灾,都是你来救我!”骆寒山不料他认真起来,忙道,“你刚才从袁天成身上捡了什么宝贝,给我看看!”
楚图南从怀中换出那个小圆筒,却不递过来,边摩挲边道,“袁天成明知射死了我也难逃一死,但还是不肯束手就擒。”
骆寒山沉吟道:“朝云城已不可救,他所图的只是替傅山宗除去你这个劲敌。”楚图南点头,“不错!袁天成早我等十年以经武堂头名从军,智计武功都是军中翘楚,却能如此死心塌地随傅山宗反叛。傅山宗此人,当真了得!”他说着将圆筒递给骆寒山。
骆寒山也点头道:“单看袁天成手下这些侍卫都是忠勇之士,便知此人不凡。这等人才,也为傅山宗所用,唉!”
他叹了口气,接过东西,细细看来。只见这圆筒精钢打就,通体光滑。再看里面,竟密如蜂巢般排列着一圈八个更细小的管子。这些管子中间已是空空如也,方才那些袖箭显是从此中射出。他从怀中掏出袖箭,试着向小管子中插去,严丝合缝正可插入。圆筒底端有一铁环,以手旋之,可感到机括扭动,直至不动。圆筒头部亦有一铁环,用手拨弄一下,便“喀嚓”一声。他将圆筒口指向一旁大树,再拉头部铁环,响到第六声上,袖箭“嗖”地飞出,直射入一半。
楚图南走过去,食中二指夹住袖箭之尾,手腕一抖,将之拔了出来,细看下也赞叹道,“寻常袖箭只能发一支,这东西做得如此精巧,可八支连发,不知出自谁人之手?料不到袁天成还有这么一手,险些被他暗算!”
二人正谈间,远处一队人马匆匆奔来。为首一人策马不止,远远超出身后众人。路上残砖断瓦散落、弃械倒尸不绝,却丝毫不影响他狂奔的速度。他胯下的青鬃马也似深知主人心意,纵跃间昂首摆尾。
马直奔到楚图南与骆寒山面前。马上乘客不等马停步,甩蹬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个半旋落到地上,就势跪在楚图南面前,大声叫道,“将军,你受伤了!我说跟在你身边,你偏让我去跟吴……吴将军……”
楚图南一笑,“云蒙,你也是统兵将领,朝廷封的后骑校,怎地还象小孩子般。受伤的是骆将军!”说着弯腰扶他起来。云蒙一张脸上还带着年轻人的跳脱之气,额上汗正向下淌去,见楚图南果然没事,神色不由欢快了起来。
骆寒山道:“云蒙,你今年二十二了吧。”云蒙摇头,“二十三了!怎么?”楚图南笑道,“骆将军嫌你这么大了还象个孩子。”云蒙才咧嘴一笑,“骆将军伤得不碍事吧!”
骆寒山心情也放松了下来,笑答,“还死不了!就是十天半月和人动不了手,要不调你到左军来护着我?”云蒙一愣,呐呐道,“这个……这个……楚将军离不开……”楚图南和骆寒山一齐大笑起来。
本朝军制,万人为一军,分三旅,每旅三千人,另有一千人是一军主将直属亲兵营。一旅分五营,每营六百人;一营分五旗,每旗一百二十人。一旗分十队,每队十人,设正、副队长各一人。这一军制较开国之初的“十人为队、十队为营、十营为旅、十旅为军”十十军制多了一级,也不似那么简单明了。
开国之时,彼军制如臂使指,军令畅达,曾深为称道。但数十年前,朝廷出动五万大军平淮西之乱。叛军不过暗地策反了两旅,临阵反噬,便斩杀了两位军中主将。那时一军主将手中除亲随外,无多余之兵可调,一旅叛乱便酿大祸。不过两千人倒戈,竟使五万大军根本动摇,几乎一败涂地。多亏世袭如意侯动用侯府江湖势力,明击暗杀,瓦解了淮西叛军联盟,否则这场叛乱尚不知如何收场。
自此后,军制便改为如今模样,一支军队下所统属不至过多,力不至太散,且主将亲兵只听命其本人,战阵时亦可做最后冲锋之预备。
云蒙年轻虽轻,却已是楚图南中军的亲兵营镇守。骆寒山为一军主将,亦有一千人亲兵营,绝无道理将另一军亲兵营调归自己部下,只不过随口说说,不料云蒙当真。不过,他也颇喜云蒙这样直肠直性,平日里虽然接触不多,却不似军中惯常上下级般板起脸来说话。
楚图南笑过,正色道,“云蒙,我让你随吴将军到城南伏击天水城来的援兵,你吵吵嚷嚷,不提正事,哪象带兵的样子!”
云蒙缩了下头,回道,“将军神机妙算,天水城果然派来援兵,总有七、八千人。我们虽然人数并不多,但占了地利,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虽然斩获不多,但他们交战了半日,见已经没希望突入朝云城救援,只得退去。我本想再追杀一阵,吴将军胆小,硬是不让……”
他说到此处,见楚图南狠狠瞪了他一眼,忙缩回下半句,接道,“我才回来,就听说将军遇险,便赶了来!吴将军好象对我和他一道伏击不大高兴,我乐得早回来!”他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编排了吴破之一句。
此次朝廷出兵平西南三城之叛,分左中右三军,楚图南为中军主将,节制三军;骆寒山与吴破之分掌左、右二军。楚、骆二人是同年经武堂同窗,吴破之却比他们年长六、七岁。
楚图南听了云蒙的话,轻道,“我本叫你们去阻敌来援,也未叫你追击。何况天水傅山宗何等样人,纵退兵也必旗甲严整。当年……吴将军老成持重,你休要胡说!”
他顺手把手中的圆筒递给云蒙,“这个送你,好好琢磨琢磨,想明白了留着防身。”云蒙还未细看,又听楚图南道,“你带人去将袁天成的尸体殓了,在城外找块清静所在埋下。要以一军主将之礼待之,不要草草敷衍!”
云蒙见楚图南神色郑重,不由吐了下舌头,向骆寒山看去。骆寒山叹了一声,亦正色道,“去吧!”二人便撇下云蒙向前走去。
传令兵已一个个流星般赶来。“城南残敌肃清!”“四城火已扑灭!”“安民告示已贴出!”“已开始清点城中府库!”
楚图南边听边答,一道道命令发出。此时,天已几乎黑透,只剩了一点点残阳的微光。(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