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离开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一般的,面目模糊的个体,虽则生命相骗太多,含恨地不如意,胡涂一点,也就过去了。生命也是一出戏吧。
你穿上凤冠霞衣
我将眉目掩去
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
你演的不是自己
我却投入情绪
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但它比演整整的一出戏要好多了,人们总是不耐烦的等它唱完,中间有太多的烦闷转折。茫茫的威胁。
要唱完它,不外因为既已开幕,无法逃躲。
弦索胡琴不能免俗的是生死别离,脂粉艳丽不能掩盖的是人间面具。
如果人人都是一部折子戏,只把最精华的,仔细唱一遍,把最璀璨,最动情的部分,留在别人的生命里,该多美满啊。
如果人人都是一部折子戏,拭去了脂粉艳丽,脱去了凤冠霞衣,还会不会有动情的演绎,会不会有人去留恋,去惋惜。
但戏终究是戏,与人间不同,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1
人生如戏,道是痴人,终是情深不寿
他是虞姬,跟他演对手戏的,自是霸王了。从出科前的小石头,小豆子,再到后来的“霸王虞姬”。道是痴人,终是深情不寿。
初入梨园,他竭尽全力庇佑“她”,打那时起,一生一旦,眼神就配合起来,心无旁骛。
他自是那气宇轩昂豪气干云的霸王,“她”便是那国色天香阿娜多姿的虞姬。
何处得寻男儿郎,世间唯存女娇娥,“她”头戴如意冠,身披围花黄帔,项带巨型金锁,下着百褶戏裙。
他身穿黑蟒大靠,威风凛凛,背插四面黑旗,原本毫不相识的两人,因了一个戏班子,聚在一起。
小时候的他们哪里懂得戏里的感情,只是咿呀啊呜的学着唱,慢慢地成为了戏的附庸。
十年后,二十二岁的生,十九岁的旦,那最受欢迎的戏码——霸王别姬也唱不尽悲欢离合,参不透人情凉薄。
平凡无奇的人生,不及戏里最动情一瞬的千万分之一。
戏一旦开始,便是不能停的,生旦净未丑,只生旦这俩角儿,一开始便再也不能回头,直至地老天荒。
2
你演的不是自己,我却投入情绪
头抬起,只见他一张年青俊朗的脸,器宇轩昂。
不错,那便是哥哥了,他答应过“她”会照顾“她”
一辈子,他忘记了,“她”答应过他要送他那把宝剑,他也忘记了。
从一开始,“她”便觉得他依附于他,不畏生死,不惧前程,“她”要他一辈子!
差一年,一个月,一天 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但戏终究是戏,“她”投入情绪如痴如醉的演活了虞姬,可这本就令人震撼叹惋的绝唱,却被他唱成了绝情。
那个命如草芥的年代,戏里戏外都是乱世,台上台下皆是危机,于蝶衣,台上得应和观众,台下得提防危机——菊仙。
就算是小楼的正妻,也抵不上他俩那小时候就生得的情愫。
可笑的是,最希望懂自己的那个人却满不在乎,最讨厌的人却看的真真实实,明明白白。
可这只是一出戏啊,“她”却分不清,只道是他不懂!他不懂!他不懂!
有多少人愿意花一点钱,买来他俩绚缦凄切的故事,赔上自己的感动,打发一晚呢?大家都一样,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谁都不去当真,谁都不去认真,如戏一般。
3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朝代更替,世事变换,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回不去。也罢。不如了断。死亡才是永恒的高潮。
一生一旦的俩人,经历了时代革命的浪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多年前还被人艳羡的角儿,经此一役,譬如猪狗,任人践踏。
经历了生死,却道是小确幸,没有经历过的人,只当那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戏,又哪里会感同身受?
时隔多年,他俩又相遇了。
迟暮之年的相遇,太空泛了。身似孤舟心如落叶,又成了习惯。需要花多大的力气,好把百年皇历,旧账重翻?
一切都糊涂啦,扮戏的历程,如同生命,一般繁琐复杂。最后一场了,还是当年那样唱,只不过模样与身手却远不及年轻了。
在那重温旧梦的夜里,没了蝇营狗苟,民不聊生的生活,没有震天的锣鼓声拉入唱戏的氛围,但终究还是唱了。
“想俺项羽,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
奈若何?”
蝶衣持剑,边舞边唱 “二六”: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一阙挽词,却还是虞姬劝霸王,可谁来抚慰虞姬?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就用手中宝剑,把心一横,咬牙,直向脖子抹去。
“她”放下了,红尘孽债,只此一剑,都已终结了,世间种种,都可以舍去,但唯独戏,“她”死都不弃。
看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夜色虽好,可四周俱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终究死的是虞姬,回不去的还是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