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令熊。乱发被汗水黏在额头和两鬓,苍白的脸上刚刚透出一点血色。再看看一边襁褓里的小婴孩,黑黝黝皱巴巴的,真丑,一点都不像他那个好看的妈妈。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她临产时的痛苦哭号,对这个小家伙就更是喜爱不起来。
“让我看看他。”她虚弱的声音。
易兆风只得笨手笨脚地抱起小家伙,送到她眼前。她无限爱怜地伸出手抚摸那张小脸,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令小姐,江嫂说刚生了孩子不能哭。”江嫂是他请来照顾令熊产后起居的。他拿手抹去她脸上泪珠,转身抱孩子出去,“他该吃奶了,你再睡会儿。”
孩子长到满月,易兆风说她产后体虚,买了奶粉吩咐江嫂定时喂,也不让她平时多抱,怕她落下病根。经此一次折损,令熊确实觉得体力大不如前,也就由他安排。反正看到这孩子,就不禁激起无限心事,总是要哭上一回。人在江湖,自己就已是行走刀尖,这小娃娃又该何如?
她与易兆风商量多日,终于痛下决心,送他远离是非风雨,平静安乐长大。令熊有个儿时玩伴叫阿薇,十八岁就嫁去了台湾,夫妻二人开间小旅馆度日,倒也算得小康。易兆风便送了这孩子过去,让阿薇夫妇当亲生孩子抚养。所幸阿薇是个贤妻良母性子,她先生也老实淳朴,交给他们倒也放心。
小家伙走后快三个月,令熊的身体才渐渐恢复。短短时间内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生离死别,虽然她是极要强的,重创仍旧是重创。她将这些无法倾诉与发泄的情绪生生压下来,又重新着手社团事务,还买地皮,买铺面,做生意,样样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一周一百小时以上的工作时间,没有休息没有娱乐,没有笑容。
能怎样?易兆风只有陪着她。她工作一百小时,他大概还要更多。他再不是她口里的小毛头,而是令小姐身边的易先生,值得她信赖与交托的易先生。
又是连续工作十二小时的一天,送她回家路上,他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她消瘦憔悴的脸。车便右转,停在了一家路边摊附近。
易兆风拉开车门。
“来这里干嘛?”她抬起头。
“上一顿饭几点吃的,令小姐还记得吗?”他身侧小小招牌,“荣记粥铺”。
两人坐下来,老板端来两碗鱼片粥,尝一口,白粥细糯,鱼片清甜,顺着食道缓缓滑入胃中,一点点熨暖了身心。上一次这样安安静静吃饭还是几时?
令熊就这样沉浸于回忆中,不知不觉吃了小半碗。余光中,巷角有张脏兮兮的小脸眼巴巴地盯着她。再硬的盔甲在此刻也卸了防,她招招手,一个小小的影子怯生生出来,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你肚子饿了?”
他点点头,一勺粥便送到他嘴边。
令熊就这样一口一口喂他吃完,见他意犹未尽,又向老板添了一碗。这孩子乖乖地大口吞咽着,眼睛是一刻也未曾离开令熊的脸。易兆风见他这般,难免忆起自己自小在街头浪荡的日子,遂向老板讨了热水,用手绢擦干净孩子的手和脸。
一张巴掌大小白生生的脸,一双黑漆漆闪亮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摇头。
“你多大了?”
他摇摇头。
“你的爸爸妈妈呢?”
还是摇头。
“唉,这孩子是真可怜。他亲爹吸白粉死了,他亲妈以前在附近站街,也有一年半载没见了……”老板叹口气。
令熊摸摸他的头,他瘦骨嶙峋的小手便牵住了她,再也不肯松开。
“不怕。跟我走好吗?”她瞬间做了决定,又看向易兆风。
易兆风拉开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