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北方的春天，有时是暴烈的。每个倏忽而过的春天，其间总会有几场遮天蔽日的沙尘暴，把人们吹刮得东倒西歪。
沙尘暴是与北方的春旱息息相关的。虽然冬天也会狂风肆虐，但冬季地表许多区域有积雪覆盖，气温低，对地表沙尘有一定的保护作用，不易被风吹起。而春季，积雪融化下渗，由于气温回升，蒸发加剧，地表干燥，土质疏松，植被也尚未恢复繁茂，就容易被大风吹起形成沙尘。北方的春天，是一场场乍暖还寒的拉锯战。刚从遥远的太平洋吹来一股悠悠散散的暖湿的气流，带来一场春雨把大地滋润。一夜之间，那干冷的西北风又占据了大地。来自蒙古的冷空气，长风几万里南下，沙尘漫天飞扬，气温骤降，天暗水黄，好像人间又返回了冬的世界。北方的春天，就这样既温柔又暴烈，才阳光明媚、天蓝水清了几天，“千里黄云白日曛”的沙尘天气，又把春天给搅浑了。从艳阳万里到狂风大作，从春雨绵绵到黄沙漫天，来回切换，随意调频，这就是让人情绪混乱的北方春天。
风，来自遥远的国度，裹着尘埃，用它一惯的力量，粗暴地撞开春天的大门。扬沙天气，黄土尘在大风的裹挟下弥漫全城，可以看见不断从天上降下来的土粒，遮天蔽日，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昏黄。城市中一幢幢高楼，变得模糊不清，似乎连到了天边。街上车流鸣笛，交通混乱，路口的红绿灯瞪着灰蒙蒙的眼睛。匆匆而过的行人，走在路上，被风吹得无法前行，瞬间都沦为了风尘男女，一个个满面尘沙。也许满身尘土，正是季节里的行走。满城的飞花叶絮像飘零的碎纸，飘起的垃圾好像借风力在天地间回荡，也许它以这种方式宣泄着自由的快乐。在被风撕裂的天空，挂着一轮惨白的太阳，在沙尘的摇晃中缩紧了光芒。
狂风吹着黄沙，昏暗了半个春天。大风拍打窗户，给镜子蒙尘，给地板落土。沙子铺满了城市的屋顶，广场，街道，窗台，绿化带，公园的椅子，自行车的坐套……吹够了，吹累了，风才会停。沙尘弥漫在人们的眼睛，头发，衣服，以及呼吸之中。空气中散布着一股浊重的尘土味道。人们迷失于春日的沙尘中，风把他们想说的话都吹走了。
沙尘来袭，好像是北方春天的标配。来到北方之前，我从没有想到这也是春光的一种方式：天地黄尘弥漫，土风起舞，沙粒歌唱，一棵棵金色的春柳，在滚滚的风沙中，披头散发，痛哭得团团而转，大风卷起沙土和柳絮，一起四处狂乱奔跑。北方的春天，就像男人一样豪迈。风是跨下的烈马，甩开冬天的缰绳，呼啸着从原野上浩浩荡荡而来。
每年春天，当我的头顶卷起黄色的风暴，飞砂的火焰在楼房上舞蹈，我就知道，一个强劲的春天掠过大地，奔腾而来。行人道上的白玉兰，荒山坡上的野杏花，无需枝枝叶叶的遮掩，说开就开。用又热又呛的喉咙，春天在狂野诉说，在我们的耳中听到的，是大风的啸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