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之间最近的距离是直线,理论上是准确无误的。可在农村,山与山之间,往往还淌着一条河,没有铁索桥,无法开凿直通的公路,没有直线可寻。
在重峦叠障的山区,脚板是唯一的交通工具。看到屋,走到哭,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所就读的中学就在山那边的山上,直线距离并不远,走起来却是山路十八弯。不下雨路况好的情况下,全速前进单程也要二个半小时。
第一次去上学,天空不作美,走到半路下起了瓢泼大雨。妈妈帮我背着住读所需的米,盐菜,还有一口木箱,里面装的衣服和书籍。
那是爱下阵雨的夏天,我们还是有所防备,带了塑料布把东西完全裹住,也带有雨伞。可山里风太大,吹得人东倒西歪的,雨伞吹就翻过去了。雨就这样打在身体上,完全没有办法抵抗。
到山脚的时候,只看到山上滚滚而来的雨水带着泥浆,冲进狭窄的河道,水势汹涌的撞击着低矮的河床。那桥上唯一的木头桥被拦腰冲开了。
桥下有一排石头,是在水势低落的时候搭起来过桥的。不知道为什么桥每年都在修,每年都会断。真希望修座牢固的石头桥,让人们再也不害怕过河。
我们探着石头过河时,水已经没过我的腰。妈妈牵着我,背着东西,顶着铺天盖地的雨,终于渡过了河。
把我安全的送到学校了,妈妈还要返回家去。那次雨下得特别久,我们的衣服裤子全部打湿透彻。妈妈没有更换的衣物,只能湿漉漉的走在雨中。衣物沾贴在身上,行走的过程中又来回摩擦,回家脱下来时,腿和肩背部全部掉了皮,又红又肿。
那个时候住读的时间是一个月,为了保证米和盐菜尽量的新鲜,前半个月的我自己带去,后半个月的妈妈给我送来。
又不能耽误家里的农活,就尽量抽傍晚时间给我送。
有多少次,还没有回程天就麻灰色了。看着妈妈泥巴裹满了裤腿,行色匆匆的样子,我心疼不已。直到她消失在夜色中的拐角处时,才敢任由眼泪滑落了下来。
后来她才告诉我,在那山谷时,早已伸手不见五指,人又累又饿又疲倦又害怕。摸黑在路边的庄稼地里挖根红苕,抹下泥土填饱了肚子,再挽一把枯草和干材,点燃了继续赶路。
中学毕业后,根据当时的条件,我放弃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读了外地的中专。再不能带米带菜了,生活所需只能用钱来买了。可学费交了,生活费哪有现存的呢。
我家到镇上,要经过n座山,由于是乡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出口,政府部门拨款,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正正经经把道路打通了。公路像蚯蚓一样,蜿蜒曲折的耷拉在群山之间。
只有镇上的邮政局才可以汇款,妈妈不会写字,每个月筹钱和寄钱的工作就交给了爸爸。
虽然是土公路,但必定是通车了,单程行驶时间一个小时,但要车费4元钱,来回就是8元。90年代,我一个月的生活费的标准是150元,到月底凑不齐都还要去借债。8元钱的车费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虽然通了车,但爸爸最后还是决定自己走路。早上出发,家里随便吃点东西,开始用脚板一寸一寸的去丈量,中午的时候到镇上,把那些沾满汗水,带着体温的零碎纸币交到柜台上,再在汇款单上写下我的名字和地址,然后疲惫的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走出邮政局,街道里已是饭菜飘香,爸爸只能把口水吞咽下去,找到厕所把皮带紧一紧,匆忙踏上回家的路途。
太阳直晒在路面上,人没有遮阴避暑的地方。偶尔一辆车路过,黑黑的汽油尾气和黄土铺面而来。一个人在群山里围着公路绕来绕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脚上一双3539牌农用胶鞋,7元钱一双,那些山路很快就把深深的齿印磨平了,打滑了也舍不得丢,直到鞋帮再不能固定到脚背上,才无可奈何的放弃。
前几天,妈妈说她的脚,风湿疼的厉害,我买了药寄回去,用了后有所好转。电话中妈妈说谢谢我,连夸我孝顺。挂了电话我泪流满面,妈妈,你的风湿病怎么得来的难道我心里不明白吗?我惭愧至极,无言以对。
而面对别人不理解的讥讽和嘲笑,却从没有丁点犹豫,自己节衣缩食,执意把我送出大山的爸爸如今已经长眠地下四年了。
今天我打电话问妈妈,曾经那么辛苦努力得为我付出,你对今天的我满意吗?妈妈说,你有知识,有主见,又独立,我对你放心。
我害怕那如山的期待,我愧对爸爸妈妈深深的厚望。
但同时我又深知他们的宽厚和包容。
为我曾经的不懂事,攀比,任性,自暴自弃,还有那把所有的挫折和不如意都归咎于出身,毫不讲理的埋怨。
那些曾经的山路蜿蜒曲折,让我没有捷径可寻,但爸爸妈妈已竭尽全力去托起我,让我踩着他们的肩膀前行。他们能给的都给了,甚至不惜拼命。
两点之间最近的距离是直线,而父母的爱却是百转千回的,我也是现在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