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这件小事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14年2月5号,农历正月初六,因为高三,我们早早开学了。

寒假刚结束,大家还没从年味中缓过来。教室内,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讨论过年拜访了哪些亲戚,吃了什么样的年夜饭,胖了几斤等等。教室外,我最好的兄弟阿水站在窗边,向我挥手,他呵出的气缠绵缱绻绕在窗上,朦胧中看不太清他的脸。

我走出教室,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怎么,才分开几天就迫不及待想见我?”

阿水甩开我的手,“P了,我今天是来表白的。”

“What?!兄弟,我可没这爱好,我爱好女啊!”

阿水白了我一眼,“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坐你前面的那个女生啦,她叫阿青是吧?”

我转头看向阿青,她好像正兴高采烈地和同桌描绘着什么,夸张地比划着手势,高高扎起的马尾甩来甩去,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公交车站,她穿着校服,也是今天这样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扑闪扑闪,对着我笑,笑起来会有两颗小虎牙,她背着书包安静乖巧的样子,我想一次,心里就欢喜几分。”阿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看着阿水春心荡漾的样子,“得了大哥,你和人家姑娘告白,你找我出来做什么,彩排一遍吗?我可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这不是脸皮薄吗?所以请你帮我”

“我不帮。”

“求你。”

“自己去。”

“求你。”

……

“那,我试试吧,但这(会不会太突然了?)”

我话没讲完,阿水已心满意足地走了,“等你好消息哦。”只留我原地凌乱,我这该死的善良啊。

回到座位上,我酝酿许久,拍了拍阿青的背,“那个,阿青,刚才来找我的那个同学你看到没?”

“他不是经常来找你吗?”阿青转过头,也对着我笑,不仅有两颗小虎牙,还有浅浅的小酒窝。

“他叫阿水,是我最好的兄弟,在艺术班,是美术生,画画好看,老师们都说他有天赋。”我像是背课文,机械地介绍着。

“我知道啊,我想着他是你好兄弟嘛,有一次还跟他打过招呼呢。”

“什么时候?在哪?”我抑制不住的小激动。

“好像是放学的时候吧,在等车回家,”阿青很认真的在回忆,“但他没回应我,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你问这个干嘛啊?”

“他…他说喜欢你。”

阿青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没再讲话。

当天晚上,阿水来宿舍找我问情况(那时候我们是寄宿制高中)。“你这太突然了,女孩子都比较矜持的好不好,这应该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吓着人家姑娘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苦口婆心,谆谆教导。

阿水哀嚎,“这可是我想了一个寒假的决定,现在不说,毕业了就更没机会了。”

而后五天,阿水送了一张素描过来,让我转交阿青。

画上的阿青美目含笑,嘴角微扬,右上角小小的竖了一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阿青细细地看了看画,然后卷起,收好。

“还是有八分像的。”

“那两分呢?”

“一分是我嘴角上扬的时候,会有清浅的酒窝,画中没有。”

“还有一分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再四天,阿水又托我送了两盒fll巧克力给阿青,寓意“只给最爱的人”,

“事不过三,我答应便是。”阿青终于回应。

那天是2月14日,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天的元宵甜到齁。

他们在一起之后,我们也度过了一段简短快乐的三人行美好时光,阿水经常会想着法子给阿青制造惊喜,送一些绞尽心思的礼物让我转交阿青。

作为高三生,放假的频率和女生dym的频率是一样的。好在,每个周末的下午会有半天自由活动时间,家近的同学可以回家吃个饭,家远的同学则可以出去采购些生活用品、水果零食等,不想出去的可以在教室自习或是去操场运动减压。

我们三个家都和学校不近,所以那时我们每个周末的最常的活动就是中午放学后骑着借同学的自行车,阿水带着阿青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我们总是先去阿青喜欢的那家小吃摊,再去买些狗粮火腿肉罐头之类的陪阿青去喂经常在学校旁边公园出没的那几只流浪狗,最后阿水和我去操场打球,阿青坐在旁边,偶尔递水给我们。开始的时候,我和阿水回来总是闹肚子,但后来习惯了,好像也就没事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三模结束。我因发挥超常,座位被调到了前面,虽然因身高问题被后面同学投诉过几次,但丝毫不影响班主任的决定,阿青还在原来的地方,阿水则因之前艺考落下了太多文化课被迫回家开小灶补课去了。

最后一个月冲刺阶段,每个人都很刻苦努力,想给三年高中交上一份满意答卷。我偶尔会趁着下课间隙,和阿青说几句话,鼓励她一起加油。

高考前一周,我们难得的放了三天假,意为解压。放假结束,所有学生归校,老师不再统一讲课,我们全是自习,有不懂的地方再去找老师答疑解惑。

高考前一天,学校要布置考场,教室要被封了,学校便把我们安排在阶梯教室,几个班级和在一起。很巧的是,阿水班和我们班分在了一个教室。

当时阿水开心的像个200斤的孩子,说终于圆了和阿青坐同桌的梦想,于是那天,阿青坐中间,阿水坐左边,我坐右边。那个晚自习,我们仨聊了一晚上对未来的期待。阿水希望以后成为一名画家,很多人买他的画,把卖画的钱开个流浪狗收容所,我笑他,“你不是小时候被狗咬过,怕狗的吗?”“那我们家阿青喜欢嘛,我当然是舍命陪美人咯。”阿青则说想成一个文字有温度的作家,用文字去诉说世间百态,来与这个世界沟通,我和阿水深受感染,立志要成为她的头号忠实粉丝。到我了,我说希望世界和平,阿水安心作画养狗,阿青写书大卖,我有钱出钱,没钱出力。

直到很久以后,我们后知后觉,才发现那是我们三个最后一次相聚,也是我们仨最快乐的时光了。


高考结束后,阿青和阿水就分手了,而后断了和我们所有人的联系,为此,阿水颓丧了很久。其中缘由,阿水未说,我一无所知。

报志愿的时候,阿水去了南方某校,专业兽医,而我,发挥失常,留在了本市,阿青成了我俩闭口不提的默契。

大学四年,阿水谈了好几场恋爱,每任都是软软糯糯的萌妹子,和清瘦的阿青毫无半点相像之处,大概他已经走出来了吧,我猜。而我,仍旧是母胎单身狗一条,我自命清高,看不上身边的那些女孩,但其实是人家看不上我。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阿青沉寂的企鹅突然上线并发了条动态:微信用得多了,有需要添加,附了张二维码。

我激动到手有些微微颤抖,加了阿青的微信,并备注了我的姓名。没多久,阿青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

四年的时间,我有很多问题想问阿青,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我发过去四个字:好久不见。

阿青一直没有回我,等消息的空隙我点开了她的朋友圈,想知道她这四年在哪里上学,过得如何,又遇到了怎样的人和事。点开朋友圈,只有冷冰冰的“仅三天可见”,我悻悻退出。又是良久,阿青还是没有回我信息,就这样,我们结束了时隔四年的对话。

毕业后,我考了本市的编制,成为一名老师,偶尔帮父母照顾一下他们的手机店生意,生活不急不徐,倒也过得去。

曾经背道而驰的人,终将也会相遇,因为地球是圆的。

那天很巧,阿青走进了我家的店,说是屏幕不小心摔碎了,换一个。我倏地站起,有些不知所措。

“刚回来,人生地不熟,就只知道你这可以修手机,”阿青如是说。

我接过手机,锁屏壁纸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合照,那个男人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看着很斯文。和阿水仿佛有些相似。

“男朋友?”

“未婚夫。”

“定下来了?”

“双方父母见过了。”

“什么时候结婚?”

“明年吧。”

空气就这样安静下来,我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阿青离开后,我打电话告诉了阿水。

晚上,阿水来店里,我们在隔壁的小酒馆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阿水竟掉起眼泪。

“你哭什么?”

“四年多过去了,我换了几任女朋友,没有一个像她,就是怕自己还想她,可我还是没有一天不想她。我一想到初次见她的情景,我的心,我的心就揪在一起的疼啊!”阿水边喝边哭。

我被气氛感染,眼泪竟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你又哭什么?”

“我,我替你难过。”

“你他妈就是个怂货,喜欢阿青就直说,什么叫替我难过?虚伪!”

我一时语塞。

“阿青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因为你看向她的眼神和我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但你从来不说,我就装不知道。可后来,后来阿青告诉我,她喜欢的是你,她说对不起我,我他妈不要什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拆散了你俩。”阿水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干了整瓶啤酒。

“你还记得那副素描吗?她还给我了,”他接着说,“她告诉我:画人画面难画心,她的心在你那。”

我一拳打过去,“那你他妈为什么不早说?这么多年,我,我一直以为你们两心相悦!”我感觉自己青筋暴起,血液在不断上涌。

阿水抱头蹲在地上,“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突然想起,高三的某个晚自习,那时候我们之间还没有阿水,语文老师给我们放的电影《初恋这件小事》。

电影结束后,阿青转过头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有。”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高考结束。”

她转过头,依稀间,仿佛听见她说:“好,那我等着。”

我想起阿青说的那八分像。

我想起阿青说“事不过三”可能是在生我气。

我想起每次阿青坐在阿水的车后面,目光总是落在我身上,和我对上时,又会立刻躲开。

我又想起,前一段时间我去看高中班主任时我们的对话:

“阿青怎么没来?”

“已经许久不联系了。”

“分手了?”

“老师,我们没有…”

“老师是过来人,看得出来,只是高中时候的恋爱开花的多,结果的却很少,这就是不让你们早恋的原因。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啊!”

其实,阿水只送了一盒巧克力,其实我在阿青不舒服的时候会买红糖姜茶给她,其实我在阿水送的礼物里面夹了我的那份,其实我真的很喜欢阿青。

是我把她弄丢了。

我哭得不能自已。

2020年1月2日,农历腊月初八,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阿青的日子定在了这天。

结婚前天晚上,我和阿水喝得大醉。冬天深夜的街头,两个大男人一身酒气,彼此搀扶,唱着歌,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去闹婚礼,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第二天,阿水和我来到他们结婚的酒店,酒店大堂摆着新郎新娘的海报,阿青幸福地依偎在那个男人的身旁。

“cao,这个男人白白净净的,和你真像。“阿水口吐芬芳

“你不也白?“

“我他妈戴眼镜啊?“

没有想象中那样,真的去闹婚礼,我和阿水都给阿青包了个大红包,署名:新娘的朋友。婚礼还没开始,我俩就离开了,年纪大了,看不得这种场面。

阿青一定知道是我们。

我想,阿青早就已经放下了吧。

从未拥有过,却永远失去了。是我懦弱,我也不配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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