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即位的钟声响起,长久不息,九天同喜。
我感受不到太多雀跃的欢喜,有些格格不入,看看天色还不算晚,于是我起身离开九重天,我想,是时候去看看我那老朋友了。
她需要我帮忙,我需要找个人聊聊。正好两不相欠,各取所需。
按照一早的原路,我又来到青丘,远远郁郁葱葱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她的狐狸洞在其中,孤零零的有些孤独。
御风行至青丘东荒尽头,今天这日子,众仙多在九重天观礼宴饮,天气又还不错,我也没有使任何法术,才刚要踏入魔界,却被一队人拦在跟前。不过都是些半大孩子,为首的一个冲我说:这位仙君,前方危险,还请留步。
这四海八荒还没有什么人敢以这样公事公办的口气拦住我的去路,除非,这人不认识我。我打量这几个毛头男孩,最大的不过三万来岁,还不及凤九年长,他们不认识东华帝君本尊,也并不奇怪,毕竟我多年深居简出,未在天族长大的年轻一辈里,没什么人见过我。
想起方才凤九提起的东荒兵防,想必这就是了。虽然有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感觉,我还是有些兴味的挑了挑眉梢:
哦,为何挡住本君去路?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股熟悉而强烈气息袭来,霸道却并没有恶意,我不用去看也知道,这便是少绾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如此顽劣的性子,喜欢恶作剧,开些出格的玩笑。
那几个少年个个从袖中祭出佩剑,惕厉,却并不畏惧。九个人围成一个圆形阵势,顺时而行,越行越急,口中念的是迹云的口诀。
一时间周边的山石骤起,直直砸向少绾幻化成的气息。若是一般的走兽魔怪,被这样一通带了几分灵力的乱砸也就逃走了,招数虽不雅致,却还实用。
乱石砸了一阵,少绾一动不动,几个少年也意识到所遇到的不是以他们之力便能对付的,却没有跑走,又是为首那少年对我喊道:仙君,快走!
倒是很对得起仗义二字。
我不禁多看了那少年一眼,原身是狼形,眉眼清俊。猜的不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小狐狸提起过的,青丘族学里那位常帮着他们小殿下逃学捣蛋抄笔记的灰狼弟弟了。
这样的阵法自然是伤不了魔君少绾的,可她,也连同我,对于这几个孩子使出的阵仗和表现出的义气,到有几分欣赏。
这阵法我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
少绾这人没什么耐心,不一会的功夫就念出了昏睡的法诀让几个少年沉睡了过去。再一眨眼的功夫,那股气息便到了我的眼前,化成了人形,一袭红衣晃眼如旧,却不再是她曾经的模样。
我淡淡说:带路吧!
她嘻笑起来:这么多年不见,你见了我一点情绪都没有,好没意思。
我瞥瞥嘴角:我有没有情绪都无所谓,日后墨渊见了你有情绪才作数。
我或许不该一开始就提墨渊,少绾的脸色沉了下去,不再说话,转身往前方走去。
我轻咳一声,转换了话题,问她道:你怎么搞了这么一副模样?
少绾曾是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那时凤九她爷爷还是个少年,没有娶妻,自然也还没有凤九姑姑和她。我虽对少绾的容貌不甚在意,但单冲她迷倒了墨渊这点,应该便是佐证了。
如今她换了另一张脸,远不如从前明艳,这张面孔上是冷清的,淡漠而疏离的神色。一时连我也有些难以适应。
她知道我这人示弱也不过就这样,在前头轻笑,满不在乎道:皮相而已,有什么要紧。
说出来的话洒脱的很,我却听出了她对自己的嘲弄,是啊,被心爱之人一剑刺穿了心房,再貌美,也不过一具皮囊罢了。
忽然有些不忍,又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只静静跟在她身后。
进入魔界不远,便是灵泉落碧。此地青雾漂浮,花木枯萎,泉水成碧色,妖艳诡异。
我兀自在一块巨石上坐下,抬手规整紫色外袍的袖口:
你到会找地方,寻了这么个生人勿近的地界。
她又是那幅嬉笑的模样,与那皮相上的冷清容色极不相称:
还不是一日不到就被帝君找上门来了。
机缘巧合罢了,我淡淡回答,抬眼瞥了她一眼,觉得她那一身红装很是刺眼,比从前看见更加刺眼,我不禁暗讽道:
你好歹也低调些,挺大年纪穿的这样鲜艳,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哪里似的。
她若无其事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满不在乎的说着:你一说我也觉得,赶明儿我换换。
其实这不怪不得少绾,她曾经就是偏爱红装的,整个人咋咋唬唬的。我向来只觉得那个颜色刺眼;
可后来我看到了另一个人将红色穿在身上,那人在我看来却是极衬这颜色,尤其是,她眉间的鲜红凤羽印记,与一袭红衣相映成趣。
从那时起,我只爱她一人穿红色。
我接着对少绾说:你要么再换个皮相,要么就改改你那简单粗暴,嬉皮笑脸的个性,不然容易吓着旁人。
她不解的皱皱眉头:是吗?烛龙他说这样子挺好的啊。
我心想,烛龙也能问吗,彪形大汉一个,又对你愚忠,他眼里你即便是变成个猪头也是好看的。
不光烛龙,还有墨渊。
可是我并没有继续同她顺着这个梗说下去:
不是要找我帮忙?
少绾她干笑了两声:
是啊,法力大不如前了,虽依靠着这泓泉水滋养补充修为,到底漂泊了这十几万年,今非昔比。要修炼得数万年,我等不了了,想着这四海八荒你的修为最深厚,神魔兼修,我们又亲厚,所以.....
我想起她让烛龙偷袭我以试我的法力,原来是为此;她倒挺为我着想,先探清楚我的底,否则贸然开口,便是她一个昔日魔君找一个心有余力不足的尊神借修为,大家都没什么面子。
可她就没想到我的法力若是没恢复呢?烛龙那一击打死我也有可能。这不是最重要的,她的神魂消散十几万年,她又是如何探知我仙法尽失一事呢?若说是三百年前,凑巧她去不羁山,凑巧看出和破解了我的封印,这我是不信的,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不过这也都可暂且放放,我挑眉问她:
我们很亲厚吗?十几万年都没见了。再者,你要那么好的修为做什么,你莫非真要回去带了魔族再杀回来嘛?
她忽略了我的调侃,有些激动起来,声音都是哽咽的:
魔族如今四分五裂,连个正经领头的人都没有,被压制在四海八荒凋零的角落,我好歹曾是一代魔君,虽然当日我败了,但是魔族仰仗我。
我微微摇头:
这么多年,你对魔族道义已尽,你怎么还是看不开。
不是看不开,是逃不开命数。她任命似的低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