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公元176年)
1、
夏,四月癸亥日(四月无此日),赦天下。
2、
益州郡蛮夷造反,太守李颙(yong)讨平之。
3、
举行大雩(yu,祈雨仪式)。
4、
五月,太尉陈耽罢免,任命司空许训为太尉。
5、
闰四月,永昌太守曹鸾上书说:“所谓党人,有的是年高德渊,有的是衣冠英贤,都应该为王室之股肱,左右国家大政方针!但是,他们却长期被剥夺政治权利,驱逐到泥泞之地。谋反大逆的案子,尚且还能赦免,党人何罪,为什么每次大赦都要将党人除外呢?之所以灾异屡现,水旱不断,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应该沛然市恩,以副天心!”
皇帝看了奏书,大怒,即刻诏令司隶校尉,命益州将曹鸾逮捕,用槛车押送扶风槐里县监狱,拷打至死。接着又下诏各州郡进一步追查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全部免职,剥夺政治权利,一直追查牵连到五服以内的亲戚。
华杉曰:
不要近亲结婚的标准,就是“出五服”,五服就是亲戚的边界,出了五服就不是亲戚了,党人五服以内的亲属全部不能做官,希特勒灭绝犹太人也没有这么宽的打击面。如此疯狂,就引来之后士人报复,屠灭宦官,以至于没胡须的都被杀的惨剧。
6、
六月三日,任命太常、南阳人刘逸为司空。
7、
秋,七月,太尉许训被罢免,任命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8、
冬,十月,司徒袁隗被罢免,十一月丙戌日(十一月无此日),任命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9、
这一年,鲜卑入寇幽州。
六年(公元177年)
1、
春,正月,赦天下。
2、
夏,四月,大旱,七个州发生蝗灾。
皇上下令三公条奏高级官员中苛酷贪污者,平原国相、渔阳人阳球被控严酷,命他到廷尉报到。皇帝因为阳球之前任九江太守时讨贼有功,特别赦免他,拜为议郎。
3、
鲜卑入寇三边。(鲜卑强盛,汉朝东、西、北三边同时被攻击,整个北部边疆都承受鲜卑压力。)
4、
市贾小民相聚自称“宣陵孝子”的有数十人。(宣陵,是前任皇帝桓帝陵墓。)皇帝下诏,让他们都做太子舍人(太子宫宿卫)。
5、
当初,皇帝喜好文学,自己写了《皇羲篇》五十章,选拔诸生能写文赋的,一起在鸿都门下听候差遣。后来,对一些能写公文书信,以及擅长写鸟篆书(一种装饰字体,藻饰秀丽,笔画多作成鸟形)的人,也加以引召,逐渐积累到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更援引一些德行地下,趋炎附势之徒掺杂其间,给皇帝讲一些街巷趣事,皇帝非常开心,并因此将他们破格提拔,又长期不亲自去主持郊庙之礼。
在皇帝下诏让群臣各自陈述政事要点的时候,蔡邕上书说:
“节气转换时,迎气于五郊(立春之日,在东郊迎春;立夏之日,在南郊迎夏;立秋前十八日,在祭坛迎黄灵;立秋之日,在西郊迎秋;立冬之日,在北郊迎冬,各有祭祀歌舞),皇家祖庙的祭祀,养老之礼,大学教育,都是皇帝的大事,祖宗所一直恭敬奉行的。而有司数次以各种借口,比如藩国远亲的丧事,宫内妇女的生产,甚至小吏的生病死亡,就声称不宜举行,将祭祀大礼废弃不举行,忘掉了礼敬之大,而迷信一些禁忌之书,拘泥相信一些小事,亏损大典。如今应该恢复正常祭祀制度,以回应风霆、灾妖的天变震怒。
“又,古代取士,一定要让各诸侯国定期举荐。孝武皇帝年间,又有贤良、文学等选拔项目,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朝之得人,就这几个渠道而已。至于书画辞赋,都是小才小技,无用于匡国治政。陛下即位之初,应该首先学习儒经,在处理政事之余,观览辞赋,不过是用以替代博弈游戏的休闲而已,并非取士教化的依据。而诸生竞相图利,踊跃鼎沸的写作文章,其中高明一点的,还能够引经据典,讽喻教化;低下的呢,就轻佻粗俗,跟戏子一样;又或者剽窃抄袭,冒名顶替。
“臣每次受诏于盛化门,看他们一次被录用,其中达不到标准的,也因为混杂其中,一起得到拜官擢升。已经加恩于他,就难以再改变收回了,能让他们继续领取俸禄,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可让他们任实际职务去治理人民,也不可派他们到州郡为官。
“当年孝宣皇帝大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会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统一经典解释,贡献极大,这正是周文王、周武王的治国之道,应该依从。那些小能小善,虽然也有可观之处,孔子认为,走远了就行不通,君子应该立志走大道。
“又,之前所有宣陵孝子都任命为太子舍人。臣听说,当年孝文皇帝制定服丧三十六日的制度,即令是父子至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也屈情遵守,不敢逾越。这些虚伪小人,本来又不是骨肉之亲,又无私受宠幸之恩,无当官受禄之实,他们的恻隐之心,从哪里来的呢?奸邪不轨之人,更是乘机混在里面。
“当年桓思皇后(窦太后窦妙)出殡,祖祭于庭,将灵柩抬上灵车之时,东郡有一个犯通奸罪的逃犯,竟然逃亡混在孝子群众,原籍本县官吏追捕,才把他抓出来。虚伪诈秽,不可胜言。太子官属,应该选拔令德之人,岂能用这些混到先帝陵墓前表演的恶棍!再也没有比这更不详之事了!应该将他们遣归田里,以明其诈伪。”
奏书递上去,皇帝于是亲自到北郊举行迎气典礼,并且在辟雍行养老之礼。又下诏,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者,全部贬到县里做县丞、县尉。
华杉曰:
这一段有两个重点:
一是读书也可能是一种玩物丧志!为什么呢,看你怎么读书,以及读什么书。
宋代大儒谢良佐拜师程颢,程颢问他最近读什么书,谢良佐说:“史书。”程颢顺手拿出一本,翻开一段,他诵读如流,把程颢提到的一大段整个背诵了下来,一字不差。程颢再抽出一本书,从中翻开一页,谢良佐仍然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之后,谢良佐恭敬地站立着,本以为自己的博闻强识能得到老师的称许,不料程颢老师只说了四个字:“玩物丧志!”谢良佐登时面红耳赤,汗如雨下。
为什么呢,读书求背诵,还要“倒背如流”,那是为了表演,不是真正去知行合一,学到并践行那书上的道理。
王阳明也说过这个问题,他说:“哪个要你背得?是要你晓得。你若背得,未必晓得。你若晓得,未必背得。”
这是讲怎么读书,不是徒事讲说,而是学以润身,学到自己身上去。
那么,读什么书呢?读圣贤书。因为读书是因为自己有志向,一旦胸中有志向,王阳明说,“持志如心痛”,一心只在那痛上,根本顾不上别的。王阳明说他年轻时也喜好诗文,能作诗,后来要修圣人学问,忍痛把诗文放弃了。王阳明都放弃诗文,这就是蔡邕说汉灵帝不要搞那些文学爱好的原因,身为君王,治理天下,根本没有资格有爱好,他搞文学,还一写就写五十篇,那是大大的玩物丧志了。又找一堆有“共同爱好”的人,提拔他们做官,更是不务正业。
第二个要学习体会的思想,是“小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这段话出自《论语》,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泥,是陷进泥潭里。这小道,就是一些小的技艺,或者旁门左道,你说他没有用吧,他也有可观之处,也有用。但是,正是这些可观和有用之处,引诱人进入小道,而一路走下去,就是断蹊僻径,通向泥潭,因为开始的那一点点用,耽误了走大道的时间。
比如我们现在看见营销上一些“跨界”,做痔疮膏的品牌,他做一支口红,他不是为了卖口红,就是为了引起注意,引起转发,带来流量等等。你批评他这样做不对,他却认为你不懂他的“真正目的”。他确实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这就是小道亦有可观,但是去做这样的事,也要耗费精力,也要消耗资源,迷惑他人心智,也乱了自己节奏,得不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