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我不晓得老人对于小孩是什么样感觉。但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我的表哥们,总爱去老爷爷家玩耍。记忆中的他长得很高,面容很苍老,又有一丝严肃,但对我们总是很慈祥,从不训斥打骂。小时候淘气,常常满身泥土,两根粉条悬挂于鼻孔下方,他也从不嫌弃与讶异。而我们总是不厌其烦的找他要零花钱,他从不拒绝。是的,似乎天下的老人都是那般,与小孩没有半点隔阂,似老友一般。

某个清晨,忘记是夏天还是秋天,晴天还是阴天,在我的记忆里,在我们的记忆中:依稀记得当时很安静,所有大人都挤在那个残破的小院和那颗苍老的榆钱树下,身系白布,戴一顶白色的帽子,气氛莫名的凝重,孩童的我朦胧的知道了到了死:他走的安详,我也并无太多悲伤。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只知道那个破旧的木门被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锁上了。同时锁住的——我们的零花钱,还有我们在小院一起嬉戏的那段时光。天牛在铺满阳光树枝上呆呆地晒太阳,即使我们伸手去触碰它,它也只是懒懒的挪动一下身子——它还会在那里吗?那颗老榆钱树还会在风吹来的时候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吗?我还会吃到奶奶做的榆钱苦累吗?

三两年后,爷爷也随他去了……爷爷生前养的那只狗,那只在我放学过去经常侧过脸让它舔我脸颊的狗,也被大人们卖掉了。至此——家中的对我疼爱的老人,只剩奶奶一个人了。爷爷刚走后的几天,她自己住,不太爱做饭了,也不太吃东西。即使我们送饭过去,她也只是侧卧床边,轻声应答。也时常看到她的眼中噙满泪水。那时的我,好像懂得了些什么,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那么悲伤,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儿子们要那么急着分家。我只记得有一次,她在给我们几个小孩做好饭之后,我们还在边吃边玩,没太因为炒的是葱花鸡蛋就狼吞虎咽,我们拌嘴、打闹——她突然哭了,没有任何征兆的放声大哭,我们也不知道因为啥事,只当是怪我们没有好好吃饭,急忙道:你哭啥啊,我们不闹了,好好吃饭啊~匆匆的吃完了饭,拍拍屁股出去玩了。至于她那次有多伤心,眼中含了多少的泪水,我们无从而知……

往后的日子就过得快了。快到在某一个寒冬的上午,她说她的腿好像有些迈不动,儿子们赶紧驱车带她去医院检查,得知没有大碍,我们才放下心来。却不想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儿子们合计:医院也去了,人家说没问题,要不我们去问问附近有名的医生去吧!医生听罢,遂道:没事的小问题,人岁数大了是会有这种情况的,输几天液就好了!便听之任之,不料病情不减反增,更加的严重了,严重到连走路都需要有人搀扶时,此医生道: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去医院再看看吧!我这里是束手无策了!于是换了家医院。诊断完毕,脑血栓,住院治疗。医生听闻我们在村里输了几天液惋惜道:唉!应该早一点就过来的,应该第一时间就过来的。至此——她的身体,只有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可以移动。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提那第一家医院的诊断结果,更不愿去提那个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医生。

她更加苍老了,也更加悲伤了。她偶尔还会有笑容,那是某一次我拉着她去医院复查时,当时我拉开车后门,把几个热腾腾的包子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她脸上浮现了短暂的转瞬即逝的笑容;我永远记得那个笑容,记得那个苦涩中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当时的我也不会想到,那时的那样的笑容,自此以后,变得更加的苦涩和苍老。

还是一个不知是冬天还是夏天的清晨,天气很冷,她说她昨晚说话有一瞬间说不出来了,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我们赶忙驱车去到医院,在医院的几天里,在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就在我们和医生都觉得没事了得时候,她突然就不能说话了。只能发出啊,噢,哎呦之类的声音,医生换了那里最好的药,无济于事;但给出建议,去省城治疗。儿子们商议过后决定去省城治疗。不过只几天时间便回家了,我当时没有去,听他们说:她当时不愿治疗,在医院大喊大叫,声音之大胜过能言语之时,儿子们医生们怎样劝说都不听。于是只好开了些药就回来了。我当时猜测,她当时一定觉得自己的病很严重,她不想死在外面的医院,更不想儿子在此浪费钱财了。

后来的日子啊……直到现在,病情一直是那个样子。我偶尔会怀念她做的苦累和馒头,怀念她炒的土豆。而她——我的奶奶,她只是更加的苍老了,脾气也更加的易躁了,偶尔的笑容也更加的勉强苦涩和无痕了,她坐在那把坐了几十年的椅子上,像多年前榆钱树上的那只天牛。

文 | 晨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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