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透生死》
雪漠著
我跟别人不一样的是,我一直知道这辈子该做什么。我在一部书里专门谈到过一些东西。什么东西呢?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死亡。
乡下人的死和城市人的死不太一样,乡下人的死是生命中的一件大事,跟结婚一样。在乡下,亲人们会为死者举行一种很隆重的仪式,我们叫发丧。发丧现场,常常会有很多花圈,有各种纸糊的物件,有很多非常隆重的仪式,比如道爷的超度等等,全村人都在欢送死者,陪他走完人生中最后的一段路。
在西部,这种发丧的仪式也是一种庆典。因为,在西部人眼中,人活一辈子就那样走了,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因此西部人把死亡当成一种白的喜事。这种似乎有悖于常理的观点,跟西部的传统文化是有着密切关系的。
西部文化认为,人这辈子仅仅是走过了一段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经历无数的桥。这就是佛教里所谓的轮回。其实,轮回也罢,什么也罢,仅仅是一种理念性的东西。不过西部人确实认为,人死后会以另外一种生命状态存在。
很小的时候,我看见人家发丧,就开始思考“死亡”的问题。我发现,人一旦死去,好多东西就不再属于自己,财产也罢、房子也罢、老婆也罢,都是这样。一辈子积累下来的财富归别人了,房子归别人了,老婆改嫁,孩子也会随着改嫁者走掉,他存在过的证据便随着这些改变蒸发得一干二净。
好多人的生命,都如苍蝇飞过虚空一样,留不下任何东西。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开始追问活着的意义: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么我们如何在生命的过程当中,留下一些死亡带不走的东西,一些死亡毁不了的东西?
后来,我就发现,只有文字,只有著书立说,也就是所谓“三不朽”中的立功、立德、立言,才可能实现相对的不朽。我不能立功,但我可以立德和立言,于是我就想写作。
当然,写作也是我的梦想。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当作家,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所以,我很早就开始收集素材,有意识地进行一些文学训练。其实,孩提时代的梦想,就是上帝给你的使命。但是好多人步入社会之后,就忘记了自己的梦想。
因为,诸多世俗的东西把梦想给掩盖了、冲淡了,他没有去坚守自己内心的一种东西。如果一个人能用整个生命去实现童年时代的梦想,他就肯定会成为大家。这是很少有例外的。
在实现这个梦想的过程当中,我放弃了许多人们趋之若鹜的东西。比如,我在教委工作的时候,曾经非常穷,穷得都快吃不上饭了,所以教委的领导就想给我一些帮助,让我去开一个教学用品公司,赚一些钱,但是我断然拒绝了,因为我觉得自己这辈子不是赚钱来的,我不想把宝贵的生命时光用在做生意上面;
后来为了生活的需要,我还是开了一间书店,那间书店很赚钱,可一旦收入足够一家人的生活所需时,我又断然把它转让给别人了,这仍然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宝贵的生命时光被浪费在赚钱上面。
《大漠祭》出版之后,我在家乡的影响已经超越文学圈子,进入了民间,老百姓都知道我。即使一些人会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在他们心中,我也还是一种抹不去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挣钱是比较容易的,比如说我可以招生、办班。老百姓很愿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我,因为他们也知道,孩子们从我身上学到的东西,绝不是书本可以教给他们的。我带给一个孩子的,可能是一生的影响。
但是我尽可能地不去做这些事,仍然尽量将全部的生命都用于创作。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写作是我为众生服务的一种方式,我写出来的那些书,或许可以让更多的人得到一种灵魂的清凉、快乐,得到一种智慧的东西,这种东西,可能会改变他们的一生。这是我更愿意去做的事情。
作家雪漠: xuemockh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