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事可以被理解成一套形成逻辑闭环的信息集合,在影片的制作中则是一切工作开展所围绕的内容核心。但是好故事本身并不必然成就一部好电影,毕竟故事一开始只靠语言作为单一叙述媒介,深奥的文字和优秀的读者之间容易形成深刻且排他的思维互动。如果要服务电影的拍摄,则要求故事的性质能够嵌入整个商业链条的运行之中,故事里的关键情节必须能够通过影象声色的多重媒介来表达,并且搭配起来毫不违和。因此,在电影剧本的创作过程中必须遵守一系列工程学的规则。
二、
小说家,尤其是从事纯文学创作时,可以仅凭每一个瞬间的思维跳跃来信笔书写。故事的发展绝对服从于创作者本人的观念表达和审美品位,并不需要为一个处在更大框架内的项目负责。而合格的编剧首先要具备工程师的思维素养,在这一扎实技能的基础上,再将确定的内容用不确定的创新形式表达出来,才能称得上优秀。工程师当然也必须具备创造力,只是要明确的是,其所有能力综合起来的目的都是为了解决某个现有的问题。于电影编剧而言,剧本的创作就是服务于电影的最终效果,过程必须完全不背离整个电影制作的总体目标和条件限制。故而,小说家可以任意创作一部根本没有想好结局也不限定篇幅的故事,但编剧在剧本构思之初就要锚定故事的基本性质,这在此书中被清晰地定位为故事的道德前提。
好的小说应该悬置道德判断,但是合格的剧本必须有简明的道德前提。这一前提的确定不要求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因为编剧作为一个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标准化的行业,早就发展出了通用的工作故事框架,以及让这个结构变得充实具体的素材库。好的编剧即是要善于以道德前提为参照,选择合适的剧情元素,并且由定性的情节规划出故事发展的轨迹,再依照轨迹的发展赋予每个人物特定深度与方向。
三、
可以说,小说的创作方式只存在不同作者之间的风格差别。对同一个作者在同一个时期的创作方法,即便旁人觉得冗余混乱,但作为一种个体化的心流模式,小说家的创作过程具备极大的不可约化性。虽然图书市场上也充满着类型化的文学作品,但文学创作至少在发轫之初并不是响应工业流水线的需要。而剧本的目的则天然是为了在整个电影制作过程中发挥纲领性作用,所以此书的亮点就是使用了最简洁的公式概括出剧本创作的基本要素。
在剧本创作前的构思中,明确一个简单并受观众普遍认可的道德前提是重中之重。之后的工作仍然有固定的公式可以套用,即,“美德”导致“成功”;“缺陷/恶德”导致“失败”。公式虽简单,但是用法可以有多重组合。当故事顺着道德前提延伸出去后,最重要的情节要点就是传说中的恩宠时刻。这一时刻的前后分别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故事导向。如果主角在此刻选择了美德,那么未来的道路虽然仍很艰难,但很快就会豁然开朗;倘若主角因怯懦、顽固或者贪婪等种种背离道德召唤的品性而错过了做出正确选择的时机,在接下来的剧情里就会逐步堕落到自己曾一心追求的理想状态的反面。
按照上述公式来划分,所谓喜剧和悲剧的区别就在于电影的剧情轨迹在越过恩宠时刻之后是往靠近道德前提的方向发展还是与之渐行渐远。而编剧的创造力不在于干扰故事轨迹发展的大方向,而是如何能够酝酿出一个凑齐天时地利的场景,让主角突然具备能够俯瞰到自己人生的元认知,并由此达成一场水到渠成的顿悟,其形式可以是镜中邂逅的自省,又或者是旁人触动灵魂的启迪,不一而足。
四、
要让剧情发展既不违背现实逻辑又照顾到观众的情感期待,就需要编剧具备一种结构化的审美直觉,让故事的组成要素配比得当,相得益彰,因此熟练的编剧往往是在明确道德前提之后就已经胸中有丘壑。这种工程学的构思方式与自由作家随性摩擦出的灵感分别代表了两种比例颠倒的禀赋配置。
小说家拥有上帝的全能却不具备上帝的全知,所以他们发挥不受限制的创造力就像是手持画笔即兴勾勒,但同时又对作品的最终形态没有全面细致的规划。而编剧正好相反,在创作的开始就知晓了故事将要凸显的主题,并且为结局定性,但是在完成故事轨迹的勾勒中只能选择有限的剧情元素和符合观众期待的价值观类型,像是只用形状有限且统一的乐高积木作为创作素材,无法恣意创造故事元素。
结 语:
小说家与编剧在创作时享受到的不同心流是两种过程的不同立场决定的。编剧像是地图绘制员,确定了几个关键点各自的位置,再在之间规划出阻力最小且最具美感的线路。小说家其本身则是探险家,虽说有为所欲为的选择权,但是在把自己代入创作过程时,虽不必较真最终结局为何,但也要有所克制,不能胡乱作死。所以两种创作立场其实有很大的重合之处,毕竟多数道德还是普世的道德。
附 言:
在泛娱乐化的社会中,娱乐的层次决定了生活品质,所以越是强调留存率的作品,编剧的权利就越大。这固然有利于优秀作品的产出,但绝不意味着编剧就可以有恃无恐。尤其是在一些绑定了一大群粉丝的三观的影视作品中,哪个作死的编剧敢自以为创意可以碾压道德前提,甚至胡乱使用生杀大权,那就等同于在现世放下了滔天大罪,失业是小,偿命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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