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回家吧,老王头再次走到儿子面前,低声对儿子说。
怎么回事?不是和你说了好多次了,不回家。儿子不耐烦地说。
孙子也大了,我想回家陪你妈。老王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站在儿子面前。
陪……怎么陪?妈都过世多少年了,你怎么陪?提起母亲,小王的火更大了,当时她的病并不严重,一个老古董,说什么故土难离,死活要回去,说什么一定要死在老家,葬进祖坟。害得自己白白化了几个月的保姆费请人看孩子。
你不能这样说你母亲,老王头的声音高起来。当时儿子刚买房,还欠了房贷,自己两口子又没有药保,城里的医药费哪里是他们这种家庭负担得起的?
本来,他也不同意老太婆回家的,城里的医护条件好,兴许老太婆还能多活几天,一个钱字,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都是自己没用,他狠狠地擂了自己的胸两拳,两滴热泪洒落在胸前。老太婆艰难地抬起手,帮他抺了抹眼泪。
明天回家?他点点头。后来,老太婆是生生疼死在他的怀里的。
行,我不说行了吧,儿子小王没好地说。
老王头没有说话,默默地回到他居住的杂物间。在这间杂物间,他住了十三年。从和老太婆来帮儿子看孙子时就住在这里。老太婆走后,他又独自住了三年。这几天,一睡熟,就梦到老太婆,醒来后,满屋子到处都是老太婆的影子。
自己是该回去了,现在只要一做事,双手发抖,连洗个碗都时不时打烂碗碟。
住在这里儿媳嫌自己不讲卫生,孙子嫌自己太土,儿子表面没说,其实也是嫌自己只能吃不能做。他梦见老太婆是来接自己了,明天,我自己回家。
他收拾了几身换洗衣服,提着当初来时的编织袋,本来他认为在这里住了十多年,离开时会多少有些伤感的,谁知提起编织袋跨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心情是多么地轻松和舒畅。
夕阳接近山峦的时分,老王头出现在了他长满青苔的祖屋前。老太婆,三年了,我回来看你了。
老王头颤抖着手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可是总是对不住锁眼。唉,也别怪人嫌,自己连门都打不开,还有什么用呢!
老王头在台阶上坐了会,去找开小卖铺的侄子来帮他开门。
他是觉得有点无脸去找侄子的。
当大哥去年去世,他儿子作为唯一的侄子,他作为唯一的兄弟,无论如何都应该回来奔丧的。唉,什么兄弟情义,都抵不过儿子一个轻飘飘的忙字。
这也是他坚持要回家的理由,他不想把自己的这一把老骨头扔进城里的火葬场的那个小铁匣中。有他在,儿子总会回来扫扫墓,回来看一眼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乡。
侄子看到他时,惊讶得手中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但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带着侄媳妇和侄孙女儿一起,帮他打开门窗,通通风,又开始打扫房间,擦拭家具,直到九点多,久未住人的家才多少有了点住人的家的气息。
老王头一直想阻止侄子,说让他慢慢干就行,他们累了一天,不用再麻烦。
侄子说,您老人家现在是全家唯一的长辈,家族中的宝,到家了怎么还能让他干活。侄子又邀请他去家里吃晚饭,他拒绝了,因下午在镇上吃过,实在吃不下。
第二天早上,侄孙女和侄孙又来请他,他没有拒绝。饭后,侄子说,叔,以后不用开火,不嫌弃的话就来一起吃饭。
宝啊,这次我是不回去了,长住。日子长了,不方便,我还是自己做吧。
没事,不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侄子诚恳地说。
一连七天,老王头都去拜访他儿时的伙伴,和他聊天下棋。
第七天下午,他吃完饭后,去了老太婆栖息的地方。他仔仔细细地把坟墓上的草一根根拔起,又用手捧泥土把坟墓认认真真地添添土。他感到有点累,在坟上打了个盹。
小王再一次听到老王的消息时,是独自回家的,他就似一个客人,坐在堂屋中。
堂屋的正中,是一副棺材。棺材里躺的是睡熟了的老王头。在堂屋中忙碌的,是他的侄子,还有那些老兄弟们以及老兄弟家的那些子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