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把手机扔在自己的枕头边上,又闭上了眼睛。他脑中一片空白,却又仿佛装满了东西。
屋外的麻雀停在黄葛树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欢愉,求爱,闲聊,歌唱。货车的鸣笛声犹如一柄长枪刺破了厚重的空间刺了进来。小区的院坝里,小孩子在老人的陪护下,嬉闹,尖叫,奔跑,跳跃,像一首美妙的音乐,却也像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在歌唱。
清晨热闹而忙碌,它制造的声音喧闹而嘈杂。林深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早晨了。
林深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让他的身体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和时间才起床。他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任由有一丝温度的水淋在自己身上。沉睡的意识才随着流走的水溜走。
林深洗完澡,站在镜子前面,他发现自己的鬓角处似乎有了一根白头发,他想去拔掉它,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看见自己眼中依然还有一丝丝血丝没有散去。下巴上的胡渣又冒了出来,他取出剃须刀简单地清理了一下。
林深习惯了晚睡晚起,突然早起,他的精神状态许久也没有恢复到正常。
他随便找了一件衣服换上,下了电梯,走到小区门外叫了辆出租车,往城东的体育量子中心旁边的EDF训练基地赶去。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个世界的早晨充满了活力与忙碌。一个人忙碌起来其实是最幸福的。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这个世界。
他望见街边的早餐铺子人来人往,老板把热气腾腾的包子从蒸笼里面拿出放进食品袋子里,递给前来购买的客人。面馆里面已经坐不下了,门口也摆了几张小桌子,供食客来了有一席之地。虽然这样子不好看,但是在忙碌的早晨也只能将就和凑合一下。
林深似乎已经忘记了有早饭这么一回事情了。
早上九点钟,对于林深来说,是自己睡得最香甜的时候,也是世界最安静的时候。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大多数人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养足了精神,整装待发准备忙碌又奔波的一天,也是生命即将绽放的一天。
为这个美丽而惊艳,漫长而瞬间的世界画上轻描淡写或浓妆艳抹的记忆。
林深欣赏着这许久没见的热闹繁忙的景象,任由晨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此刻的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天空,白云,道路两边的黄葛树,桐子树落光了树叶的枝头又冒出了嫩芽,似乎有一丝阳光落进它的心里,它想让它的孩子早早地出来打个招呼。
林浅,林深同母异父的弟弟,熟悉而陌生。林深对林浅的映象停留在小时候那个可爱活泼的小男孩身上,时隔十年,时间变了,他也变了,林深自己仿佛也在时间中不知不觉的变了。
时间变了,人与人之间变了,人与人之间有了一种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味道。
林深一直以为林浅还是曾经那个跟在他后面喊他‘哥哥,哥哥’的小男孩。一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林浅的问题比自己都要严重许多。性格上有一些缺陷的人,很容易被人看出来。而这些缺陷和问题林深知道来自于哪里,却又不知如何去抹除它们。
它们就像夜晚的月亮,看着地上的影子就知道它的存在,却又相距甚远,彼此之间又有一种不能相互倾诉的陌生。
林浅的心被他自己孤立在湖中的孤岛上。他在成长的岁月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来了礁石,浮木扔在湖上,让划船靠近的人,望而止步。
“小伙子,到了,23块钱。”出租车师傅通过后视镜看见后面的林深仍然闭着眼睛,没有下车的意思,似乎已经陷入了熟睡中,才回头叫林深。
林深听见出租车师傅的声音,才睁开眼睛,从思考中醒来。
“师傅不好意思!多少钱,您再说一遍?”
“23。”
“好的。谢谢!”林深给了钱,下了车。
林深自己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迷迷糊糊,摇摇晃晃,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车子在一起摇摆,让他陷入了恐慌,不得不用睡意来逃避。
EDF是一支建队才一周年的手游电竞俱乐部。他们是一支从‘英雄天下’官方举办的城市赛,周冠军,月冠军,进入KPK预选赛,晋级赛一路披荆斩棘打上来的新队伍。不是什么豪门俱乐部,开始也没有什么人气。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们首次征战KPK,他们就跨越了许多职业玩家和俱乐部都认为不可以跨越的沟壑,走到了现在其他队伍仰望的地位。一度被看好能成为今年春季赛冠军的有力争夺者。
最近两周不知道什么原因,EDF的状态一直不在线,已经五连败了。英雄天下的官方和英雄天下的粉丝都在讨论EDF会不会又是一支高开低走的队伍。
林深沿着体育量子中心旁边的小路来到EDF俱乐部的所在地。
EDF三个硕大的字母仿佛是悬空漂浮在空中。字母两边用线条勾勒出英雄天下游戏中的人物。手持双刀的,翩翩起舞的,凌空展翅的,摆出一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盛气凌人的气势。
林深依稀还记得第一次带林浅过来,林浅在门前促足了许久,才随林深一起走上去。
他内心一定是激动和忐忑的。
林浅今年17岁,高一上半学期就辍学了。他在老家玩了一段时间,后面跟着林深的继父在工地上做了一段时间。去年上半年才到山城跟着林深,林深帮他找了几份他自己接受,林深又觉得合适的工作,他都没有去几天,就没有去了。林深问他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林深没有办法,只有又慢慢帮他留意。
他喜欢打游戏,一打就是一天,地方都不会挪一下。林深有的时候也会待在旁边看上几眼,发现他在打游戏的时候,眼睛里面泛着光,而且他在游戏方面的天赋似乎异于常人。林深自己偶尔也会玩一下游戏,他对游戏还是基本了解一些情况。林深在心里盘算了一段时间之后,才问林浅愿不愿做一个职业玩家。林浅听见他的话,没有回答,但是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林深也就明白了林浅的意思。后来林深在网上多方面的联系和询问,发现EDF这支新战队还不错。他们建队不久,实力也不错,主要是对新人也比较重视,刚好处于一个发展期,是储备和招揽人才的时候。他通过多方面的渠道,联系上了EDF的石远教练。石远教练第一次见林浅试训,就发现了林浅在游戏上有着敏锐的视觉和快速反应的手速。立马肯定他将来能成为一个独挡一面的天赋选手。
入队一段时间之后,林浅在性格上的一些缺陷慢慢就开始被石远教练发现了,他发现林浅不太喜欢说话,不愿意和其他队员沟通。常常也因为没有沟通导致断节奏的事情出现。但是他在游戏上面的天赋,弥补了这些不足。石远教练和其他队员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甚至都愿意包容他的不足。
石远在电话上没有和林深做过多地沟通,他想当面和林深聊一聊,期望从林深这里需求一些帮助。
林深轻轻敲了敲俱乐部的门,走了进去。
“你好,我是林浅的哥哥林深,石远教练叫我过来的。”
“你好,我是EDF的助教李杰。这边请,你先到会客室坐一下,我马上去通知石远教练。”
李杰把林深带到会客室,又给林深倒了一杯温水,才去训练室通知正在复盘的石远。
石远走出训练室,推开会客室的门看见林深,脸上露出了一抹带着希望的笑容。
两个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石远就把自己内心的猜测告诉了林深。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去开导林浅。
“你抽烟吗?”
“抽。”
石远掏出一支烟递给林深,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
一会儿的时间,房间就烟雾缭绕。
“林浅的性格我认为是相当的内向了。我也一直在观察他,他很少和其他队员说话,只是有的时候会和其他队员沟通一下游戏出装的问题。你们家里的情况,我也不是十分的清楚,这次请你来,就是想你能和他好好沟通一下。这样子的性格,以后无论干什么都比较麻烦,主要是对他的心理不健康,他年纪还小,还可以慢慢改善。适当的时候也可以提供一下心理咨询。”
“他的性格确实很内向,有劳你费心了。”
“说实话,我蛮看好林浅的,所以我才想好好培养他。”
“我去试试看。”
“好的。”
两个人又抽了一根烟,石远才带着林深向林浅的卧室走去。
“你先进去找他单独聊聊,有什么事情再叫我,我就在外面。”石远说。
“好的,林浅遇到你也是一种福气。”林浅觉得石远的年龄比自己的年龄可能还要小上几岁,也就没有用‘您’的称呼。他觉得石远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喜欢林深。
林深轻轻敲了敲林浅房间的门,推门走了进去。
石远看着林深的背影,内心有几丝复杂的情绪。
如果没有这些家庭原因对林浅造成的影响,也许他必将成为英雄天下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房间的窗帘紧紧地拉着,不让阳光有一丝机会钻进来。屋里一片昏暗,让房间里的人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林深借着开门瞬间溜进来的亮光,看见右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林深也借着溜进来的亮光看到了灯的开关。林深开了灯,走到林浅的床边站着。他在等,等林浅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自己坐起来。房间异常的安静,这样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时间,林深见林浅没有动静,才伸手去拉蒙在林浅头上的被子。
林浅油腻的长头发耷拉在额头上,眼里一股慵懒的神色。他睁开眼,耀眼的光亮,让林浅措手不及,立马又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看见是林深,又把被子拉上来,捂住自己的头。
林深坐到床上,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的又待了十多分钟,仿佛过了一个光年的时间。
空气停止了流动,时间已经被谁喊暂停了。
“见到是我,还不好意思了吗?”林深为了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开口说道。林深说完这句话,他就想起她刚走不久,他去看林浅,林浅就会躲在门后面悄悄看他,林深靠近他的时候,他就会跑开,林深回到原位的时候,他又躲在门后面悄悄看林深。
林深知道他自己确实是一个不善于言谈的人,特别是在某些时候。
林浅仿佛没有听见林深的话,躲在被子里翻了一下身,伸出一只手来,四处寻找他的手机。
“最近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起来陪我说说话。”
“英雄天下最近出了射手,我不知道出什么装备,你给我推荐一下。”
林深刻意回避一些事情,他怕激化林浅心中的情绪。
一句话的意义,或者一句话要想表达的意思,在很多时候,它被某些人不轻易间看见,会比从一个人嘴里严肃认真的被听到要更有作用。比如在书上,比如电视剧里,或者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和地点,看到,他会去思考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并结合自身。从一个人嘴里严肃认真地被听到,往往令人更容易产生排斥的反应。这种反应不知道是不是人天生的。
林深知道,他也见过,在某个时刻,一个酒桌上,一大群人,相互调侃着生活,相互安慰着他们当中那个不幸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是一个心理学家,一个哲学家,对生活,对人生都看透了,都活明白了。然而,转身,第二天,他们又活在他们昨天的话里,为了孩子,为了夫妻之间的矛盾,为了同事之间利益纠缠不休。
有的人一直活在阳光里,有的人一直活在影子里,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
也许很多人都不能自己决定,因为人太过于渺小,自己都看不见自己。
人这一辈子,短暂而又漫长,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面临很多选择,无论这些是可以避免或者不可以避免,终究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可以面对,可以逃避,只是我们内心的一个抉择而已,但面对的结果往往相差甚远。
有的选择是我们自己可以选择的,而有些选择是我们自己不能选择的。但是这些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沐浴一抹阳光,泡上一杯茶,静静回味这些若有若无的选择,我相信一定是一件幸福而又自豪的事情。只不过当下我们身在其中,有的只不过是扰人的烦恼。
生为一个人,也许是一件最幸运的事情,因为有着七情六欲;生为一个人,也许是一件最不幸运的事情,因为有着七情六欲。
生活似乎就是穿在我们身上的一件永远无法脱去的衣服和裤子,直到我们死去。
岁月的流逝,生活中难免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不可言语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就会刮伤,拉扯这件衣服,让这件衣服出现一些破损的地方。就需要我们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来修补这些破损的地方,以此来遮住我们身体的伤痕,遮住我们身体隐私的部位,遮住我们身体某个残缺的地方,或者遮住我们心理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留下的烙印。
有的人会选择一种新奇的形式来修补,反而给破损的地方增添了几分美感;而有的人却用得过且过的方式,让破损的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难看,显得更加的残破。
你也许会说!到最后整件衣服,整条裤子都是补丁,再怎么完美的修补,它也会显得很丑陋,另类,不是吗?
是的,最后都剩下补丁了,哪里还有原来的模样?会是一件三不像的衣服,一条三不像的裤子。
我们如果用心地去修饰这些破损了的地方,到最后会不会成为一条全新,市面上没有,属于我们自己设计的一件衣服或者一条裤子呢?
我们自己成为我们自己的设计师,为我们自己的人生穿上一针一线,系上一个完美的接。
林深知道林浅醒着,他说了许多话,他希望林浅听见了有一声回应,哪怕是一句反驳,他也愿意听。
房间里似乎只有林深一个人的存在。
这样子是最可怕的,他当你不存在。
林深忍不住掏出一根烟,点上。刚才的话随着香烟的烟一起窜进林深的身体里,久久不散去。
他抽了几口之后,才发现是在这些孩子的宿舍,立马把烟灭了。
林深走到窗前,打卡窗户,拉开窗帘,让阳光进来,拥抱自己和房间里的所有事物。也让弥漫在房间的烟迅速地跑出去,房间里的压抑瞬间减少了几分。
一只鸟儿在远处的枝头独自啁啾,似乎听见了林深的话,不知道是在反驳,还是在附和。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阴影的角落,在这个角落里是没有阳光的。阳光也是照不进去的。有的人会把这个角落隐藏起来,不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发现,有的人会把这个角落无限的放大,甚至让这个阴影笼罩着自己。
其实,这一切都是取决于自己。
我知道你心中的阴影会比很多人大一些,但是我相信比你心中阴影大的人也大有人在。
家庭,父母,我们不能选择,世间的流言蜚语我们不能禁止。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面对所有的事情,坦然的接受所有的结果。不能掉进别人或自己挖的泥坑里,永远活在坑里,看见的只有泥土和污泥,永远拥有的只有潮湿和阴暗。
林深仿佛是自己在安慰自己。
“你能不能不要说了!大道理谁都懂,你以为只有你懂吗?我也懂。你懂不懂我!”林浅隔着被子大声急切地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林深还是清晰地听见了。
“是啊!大道理谁不懂!”一连串的问号在林深的心里升起,回旋,碰撞。
我不懂你,只是你不让我懂你。
你也不想其他人懂你。
画地为牢,画心为墙,禁锢了一切可以眺望的远方。
林深在来之前,就对这些所谓的大道理就打了一个问号。似乎这样的结果,林深并不意外。
生活在深山的人,也许只有自己想走出深山,见见外面世界精彩的时候,他才会背上行囊,迈出脚步,踏上旅程,走出深山。
如果他不想的时候,外面世界的人,无论怎么样描述外面世界的精彩,与这方天地的不同,他也无动于衷。继续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林深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了自己,也了解了很多人,林浅的一句“你懂我吗?”,让林深对自己以往的想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