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每天晚上都有在楼下的小公园里跑步的习惯。
都市里的上班族每天坐在格子间里,埋头苦干着,站起来活动的时间长度可以以分钟来计算。张星一整天的时间都是不属于自己的,唯一属于,并且可以随便使用的的是晚上下班之后,睡觉之前的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里,一个半小时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半小时在泡澡洗衣服,花个四十分钟吃晚饭,剩下的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则在夜跑上。
父母及朋友多次劝告她,一个女孩子夜跑不安全,万一遇到坏人,她打也打不过,跑都来不及。
张星就会安慰他们,安啦安啦,我夜跑的那个公园里有路灯的,我绕着路灯跑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坏人,每次都只有一个夏天卖酸梅汤,冬天卖冰糖雪梨的老奶奶。
父母和朋友看她不听劝,无奈的随她去,只是叮嘱她,有危险了及时打电话报警和给他们。
她点点头,极其敷衍的应着。这时便会遭到妈妈和朋友一顿打。
张星没有和他们讲的是,那个公园的路灯一开始很少,隔了两百米有一个,整个公园的路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在她夜跑的第三年里,公园装了路灯,隔个五十米有一个。橘黄色的灯光将整个公园照的如同沐浴在日落的余晖中,是一天中最后的温暖。
这天,张星照旧在家吃完晚饭,洗好碗,换了身衣服,下楼跑步。
在离公园口不远的花坛边,有个老人守在推车旁边,推车边放了个纸牌,上面写着“冰糖雪梨”。
“孟奶奶,您今天卖的怎么样?”张星将手揣在口袋里,一只耳机塞在耳朵里,一只搭在肩膀上。
“小张你来了啊?”双手交叉抱在怀里,头不时点着的孟奶奶听到声音抬起头。
“对呀,孟奶奶您要不今天就别卖了,您看您困得,头都快点到你怀里去了。”
“唉,不行啊。我还剩一点就买完了,你先去跑步吧,我给你留一杯冰糖雪梨啊。”孟奶奶摇摇头。
“好吧,那我先去跑步了。”张星朝她摆摆手,将耳机都塞进耳朵里,跑步去了。
想起孟奶奶,她叹了口气。
她是两年前夏天跑步时看到孟奶奶的,之前都没有看到过。那时公园的路灯刚装没多久。孟奶奶穿了件长袖的黑衬衫外套,头发黑白交杂着,在脑后挽了个髻。
张星从门口进来时就看到了她,心里好奇她穿这么多不热吗?又觉得自己事多,直接从她面前跑过,没有上前去搭话。
她每跑一圈都会从孟奶奶面前经过,跑过时都会抬眼看看她。有时她在煮酸梅汤,有时在整理装酸梅汤的杯子,更多的时候是打瞌睡。
“您好,我要一杯酸梅汤。”张星跑完步,停在酸梅汤车前。
孟奶奶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车前的人好久。
张星以为她睡迷糊了,又重复了一遍,“您好,我要一杯酸梅汤。”
孟奶奶这才慢吞吞的拿出一杯酸梅汤,递给她。
张星接过来,“多少钱?”拿出手机,“可以支付宝微信吗?”
孟奶奶看了眼她旁边,摇摇头,“我没有支付宝微信,这杯我送你好了。”
张星摇摇头,“这样吧,我下次带现金了,一次给您行吗?”
孟奶奶缓慢的点头,同意。
张星这才喝着酸梅汤,笑着和孟奶奶说再见。
后来每次跑步都会看到孟奶奶,张星在跑完步之后都会买杯酸梅汤。
在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张星只跑了平时一半的圈数,捧着冰糖雪梨缩在推车后面,烤着火。
“奶奶,我都在您这儿买了几个月的酸梅汤冰糖雪梨了,还不知道您姓啥呢?”张星抬头看双手插在袖子里的老人。
“我姓孟。”
“那我以后叫您孟奶奶了,好吗?”
孟奶奶点点头。
“孟奶奶,您卖这个怎么都是晚上卖,你怎么不白天来?白天还是有很多人来这个小公园的。”张星好奇。
“白天有别的事。”
“别的事?带孙子吗?那也不该啊,要是有孙子,您孩子不会让你晚上出来摆摊啊?”张星自问自答又自我否定。
孟奶奶阖着眼睛,没回答。
张星看她不点头,以为她是默认了,不想提及她的伤心处,就自己转移了话题。
“孟奶奶,您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不管跑几圈都会看到您,我还以为我撞到鬼了呢,不过我想到我之前看到一个恐怖的笑话。那个人也是晚上在公园跑步,不管跑几圈都会看到一个卖酸梅汤的老奶奶,他以为自己撞鬼了,后来上前去问,才知道那个公园是个圆形的,他一直围着圆跑,肯定能总是看到老奶奶啊。”张星说着,自己就笑了。“孟奶奶,您说他是不是个傻子?”
孟奶奶也轻轻笑了。
这天张星跑完步,照旧买了杯冰糖雪梨,缩在孟奶奶旁边,同她聊着天,说自己的工作,吐槽老板同事,说着想回家看看,好久没回家了。
当然聊天只是张星单方面的话唠,孟奶奶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聊着聊着,张星看到一份报纸,抽出来。“哎,孟奶奶,您这儿还有报纸啊,是为了烧火吗?”
孟奶奶没讲话。
张星也不在意,自顾自张开报纸,最大的标题写着“女子夜跑遭人杀害”。她一边随意的看着,一边跟孟奶奶说,“孟奶奶,您看这个人真倒霉,跑个步都被人……”
她话没说完,眼前出现了“张某”“xx公园”“夜跑”“先奸后杀”“凶手归案”“父母痛哭”等字样。
xx公园是她夜跑的公园的名字起。
她手抖着,强逼着自己看下去。
“孟奶奶,我,我死了吗?”她脸色苍白的转头看孟奶奶,推车前排了一个好长的队,每个人自发取走一杯冰糖雪梨。
张星看看推车前的队伍,看看盯着她不说话的孟奶奶,“孟奶奶,您,我,您,我……”不知所措。
孟婆摸了摸她的头,“孩子,你该走了。”
张星哭着摇摇头,嘴里喃喃,“不要,不要,我怎么会死了呢?我今天还上过班啊,我今天还完成了一个案子呢,我怎么会死了呢,我还要回家看我爸妈呢,我好久都没回家了,我怎么会死了呢?……”
脸埋在手心里,无声的哭着。她已经全部都想起来了。
两年前,她在夜跑时,被一个人拉住,她想要挣脱,踹打着他,他给了她一巴掌,她不停的反击。奈何男女力气差距明显,那个男人最后强上了她,她绝望的一口咬住他的脖颈,那个男人掐住她喉咙,想要逼她松口。她被人掐死,窒息而死。
孟婆说她一生善良,积累了不少善缘,可成全她一个愿望。
她说她想再看看这世界。
孟婆答应她,给她营造了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梦,梦里她还活着,每天认真工作,夜跑,仍旧期待着放假了回家看爸妈。梦里夜跑的公园装了路灯,还有个夏卖酸梅汤冬卖冰糖雪梨的老奶奶陪着她。
每天的生活虽然枯燥,但很充实。
她,过的很开心。
如今,梦醒了,她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