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为人们所熟悉,因为他的诗文,还有他的归隐,以及田园诗人的身份。其实,陶渊明不仅只是如此,他更是一个生命哲学家,一个得道的人。
渊明生活在东晋末期没落士族家庭。当时,士族争相攀比、比附的社会风气十分严重。以渊明当时的才华,也多少可以提升一点他的家族声望;但当时,唯有出仕才是提高家族声望的根本途径。
但渊明志不在此,他是一个“真”的人。与家族声望、人生虚名、物质财富相比,他更在乎自己心灵的安适与宁静。
渊明一生两次出仕,但这都不符合他的心愿。从青年时期到归隐前漫长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矛盾中。是融入社会去立善求名、提高家族声望、承担家庭责任,还是听从内心的召唤,远离仕宦,回到清山绿水和清净的内心,长期在他的心中纠结。
归隐初期,渊明靠着出仕的积存,以及老家的家当,生活还算安逸。但一场大火将家当差不多烧得精光后,渊明人老多病家贫,他又面临了深刻的人生体验与矛盾。最后,他看透贫富与生死,洞穿了生命的真相与意义。
他从一生的矛盾中最终寻找到了和谐。他的诗文反映了他一生的整个思想情感内容,反映了他从矛盾到和谐的过程,反映了他对人生的领悟。
他所生活的时代,儒道佛思想都已有所发展。在生命问题上,儒家倡导的是以纯粹的理性来积极入世;道家讲究的是一种消极的回归自然、恶生悦死;佛家则宣扬非理性的三世轮回思想。儒家讲的是成为圣贤,道家迷于入山成仙,佛家讲的是修行成佛以断轮回。
渊明吸收了这三家思想中的有益成分,以及博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形成了自己的人生哲学理念,那就是:委运任化。简单来说就是:把生命委托造化,任凭它来运化。
但这个运是什么?个体虽可能无法全然了解与掌握这个运及化,但个体有个最大的法宝与依恃就是心。心,是指引,也是最应该得到尊重的。个体应听从心的声音与召唤,顺应自己的心愿做事。如:“寓形宇内复几时,何不委心任去留。”
渊明的人生观并不消极,而是积极。有当代学者称渊明的哲学理念为“新自然观”。
渊明生命哲学的超人之处,在于追求彻底的理性,完全不依赖外在的力量与信仰,凭自力彻悟生命的真相,并且解决长期困扰自身的忧生、惜生、营生的情绪。
更重要的,他用自己一生的实践探索、证明了他的理念。他是一个勇敢的文士,精神心灵的探索者,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对于所谓的振兴家庭、家族、乃至社会责任,他觉得要听从自己的心。他是一个高度实现了自我的人。“饥冻虽切,违己交病。”
对于生命的层次,渊明借鉴剖析了“形、影、神”相结合的层次论。形指人的物质肉身,多数人看重这个层面,以为这是生命的全部,为此做大量“惜生、忧生、营生”的行为。影指人的名声名誉,为此做很多事情,立善求名,可以在肉身生命死亡后,达到名声的永垂不朽。神指永恒的最高自我,和他所谓的大化、大运合为一体,是人的最高统帅。
形是最低一级的自我意识,是物质的,受欲望导向,常常迷惘与空虚;影是稍高一级的自我意识,它从理性的角度认识生命的价值。但其实,主体消亡之后,名声已无任何意义。神是自我最高的理性,它透彻生命作为自然物的真相,消除了各种非理性如“惜生、忧生、营生”的情绪与行为,从而对生命“委运、任运、任化”,淡然豁达从容乐观。
他清晰认识到这三者的关系,既不只认一个,也不否定任一个,而是将它们统合在神的最高理性之下。形与影要由神来驾驭,生命要服从最高的理性。
他的这些思想,在《形影神》组诗中清晰得以展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对生命认识的如此深刻,渊明对死亡是潇洒豁达的。《拟挽歌辞三首》表现了他对死亡的达观。“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在了悟生命的真相之后,渊明的归隐已是真正的归隐,并不是只是身体与仕途的归隐,而是心灵的归隐。他最终从漫长的矛盾纠结中,达到了生命意识的和谐宁静。“养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从而真正体会到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绝妙意境。
渊明的生命透着一个“真”字。美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但真的东西一定是美的。他在千古之下仍能感人,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吧。
渊明的诗文水平与艺术,很美很高超,完全超越于技术之上。初看很多都看不懂,但很引人,引人品味,值得品味。
他的人和诗文,当时虽有传诵,但时人并未真正认识到他的价值。直到唐宋,尤其是宋,随着哲学与诗词的发展,渊明方为世人所重新认识。宋明心学、陆九渊“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即与渊明有着相似的观点。苏轼也特别推崇渊明的诗。
现在也有些人想归隐,如何归隐呢?
对于在城市工作的人来说,我们回不到农村,因为没有地。
裸辞,很多人辞不起。尤其对有正式工作、接近退休的人来说。虽然不大喜欢目前的工作,但没有丰厚的积蓄,没有过硬的特长,裸辞后的苦辣酸甜,个中滋味,可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
但不管生活沉重或无奈,我们都有一个可以归隐的地方,那就是书,如渊明的诗。渊明不仅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桃花源记》、《归去来兮辞》、《五柳先生传》,更为我们留下了很多深刻而优美、动人心神的人生哲理诗。一个人静静地品读渊明的诗,我们的心便如同归隐,得到了抚慰与安然。
自古至今,陶渊明传很多,我读的是钱志熙著、中华书局出版的版本。
这部渊明传记,没有采用通常的依次缕述介绍传主的时代、生平经历、思想、主题、艺术成就的写法,而是以渊明作品为主要的研究对象,通过作品展示其一生的思想、生活与艺术的历程。以上是我读这本书的心得。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