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恰到好处

幼麟思前想后,序子跟着他漂泊不定,又没有书读,不是个办法!和序子的二叔紫熙商量,决定让序子跟二叔南下,一路经杭州、上海,到厦门,安顿在集美念中学。张序子(黄永玉先生在集美外号“黄逃学”)与集美的缘分开始了!集美是一所了不起的学校,出了许多好先生,有道德、有学问、有真性情,好可贵,实在是学生之大幸!

故事太多了,个顶个的精彩,来聊一位宋先生!

序子等一众小同学,尊重并由衷地喜爱教历史的宋庆嵩先生。

“宋先生上课,不太注意学生有没有小动作。也不威严。学生提出怪问题,他也耐烦听,甚至觉得有趣,愿意和学生讨论。比如:‘司马迁写《史记》,司马光编《资治通鉴》,都在弄历史,都姓司马,是不是祖传?’学生问。”

宋先生很感兴趣:“欵!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鼓励学生们成立研究小组,去图书馆翻资料。

“查出来,有了结果,那真是个大发现,我这个做先生的也觉得光荣……”

研究小组在图书馆翻了几天,遗憾地报告宋先生:“司马迁受过‘宫刑’,动过手术,没有蓝搅(生殖器),没有子孙,遗传不了……”

“宋先生安慰他们:‘有没有兄弟?比如说,他的侄子、他的侄孙……’”

“研究虽然有头无尾,不过这学期大考,同学们历史的分数都特别高。(几十年后,传说同班出过几位文史博士!!)”

这位宋先生,和序子儿时在家乡朱雀遇到的启蒙老师胃先生性情相近,教育观相近。均不拘俗礼,不端架子,从心底爱学生,因此也受学生终生爱戴。

丰子恺漫画“村学校的音乐课”

有几个调皮的小同学,做了一件对不住宋先生的事:

学校餐厅师生一起吃饭,学生八人一桌,先生另有座位,谁吃完谁走,剩下的人继续吃。序子那一桌紧挨着先生的饭桌。有一回先生桌只剩下宋先生一人,桌上剩许多菜肴,见宋先生离席,序子同桌的那群“强盗”扑到先生桌狼脱虎咽起来。没料到宋先生根本没走,他只是去添饭了……

“大家发现添饭回来的宋先生,傻了!”

“宋先生说:‘继续!继续!把我这碗饭大家分了吧!不要浪费掉了啊!其实,其实我早就吃饱,这碗饭是多余的,你们继续,继续……’笑眯眯地走了。”

“强盗”们承担不起这个罪过,说起宋先生家贫,教书得来的钱寄回乡里养妻儿,自己孤单单,不社交、不吃零食,极珍重这一日三餐……心里不是滋味,去敲宋先生的房门道歉。同学容汉祥先开了口:“宋先生,我们没有礼貌,真对不起……”

“话没说完,忽然大哭起来。”

宋先生才想起是那一餐饭的缘故,连忙慈言善语宽慰安抚。读这段故事的人鼻子一酸,也要跟着容汉祥大哭起来!“仁者无敌”,大体是这个意思。

黄永玉先生称容汉祥的这一哭“恰到好处”,说这一哭,是好心地遇到了好心地 ,“把所有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用别的语言把这点意思完全讲透很不容易。”

又要提上一篇,序子的二叔紫熙说过的一句话:“知识和教训是从各方各面来的。”

这群调皮捣蛋的“强盗”,在宋先生不动声色的宽容和仁爱的感化下,参悟着眼泪的意义,慢慢懂得体谅与慈悲。他们长大了,一定健康、善良!

丰子恺漫画“欢乐的恐怖”

——读《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八年》卷一:256-2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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