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结实到底是怎么死的？

纠结于这样的问题，在丑恶的环境渲染下，跟着任达华饰演的医生走进这个诡异的镇子——如迷宫般的街道，石头堆砌得密不可分的房屋，全镇人如鬼魅般的黑袍，阴阳怪气的脸，没有一丝声响的天地，也许还带点小小的魔幻。就是这样的地方诞生了魔头一样的牛结实。

其实牛结实就是一个“坏孩子”。他从小无父无母，没有工作，不会种地，没有手艺，整日在街上闲逛，不生出一点是非来，不是闷得慌吗？于是，他侮辱铁匠，他强拿肉铺的肉，他偷窥油漆匠和他的老婆，他无聊得和一群孩子比尿尿的高度，他疯狂而毫无节制地骑自行车，他偷邻居的东西，给要创造生命奇迹的百岁老人喝酒，他躲在井的圣水里，想想看，他躲在井水里探出头来的那一刻像不像《皇帝的新装》里戳穿谎言的那个孩子……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一个人要被主流承认应该怎样生活，应该遵守什么样的规矩。他就像是一个天外来客（他的父亲本来就是一个外乡人），不经意间降落在这块大地上，昂首挺立，他永远那么自以为是，肆无忌惮，没心没肺，飞扬跋扈，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纪律者。

他挑战长寿镇的宗法制度，结果，他被人装进麻袋，痛打一顿又从山坡上扔下去，结果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更要命的是，连山石滚落都没有要他的命！他是一颗野草，卑微、倔强又令人讨厌地活着！

在这样一个镇子，生命的长度并不是为了人的尊严而存在，仅仅是一种记录，一个数字，一个能让各级部门邀功请赏的材料，哪怕已经是行尸走肉，也要躺在床上，摆出一副还活得好好的样子，非但如此，还要娶一房年轻夫人，证明自己的活力！生命的意义无从考量，而水中殉葬，则是宗法自然！

触成牛结实从水中捞起马寡妇的动机，不单单是为了马寡妇的美貌，那是源于牛结实本能的思考——这么好的人，你们不要我要！他可以割血为马寡妇，虽然这毫无科学依据，而且仅仅是听说马寡妇可能患了贫血症。这是爱情？我们姑且这样认为吧！当牛结实背着马寡妇回家的时候，全镇人先是惊呆，后是惶恐，进而变为嫉妒，于是开始围捕！

给全镇人喝的井水下药，这是一次玩得过火的游戏，这次要了他的命——在这次过火的游戏中，他洞察了全镇所有成人世界的丑陋！而这丑陋，恰恰是长寿镇人引以为豪的所有制度，于是，全镇人在恐慌，罪恶，愤怒，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全部加入了一场精心设计的杀生行动！上至风烛残年的老人，下至牙口未齐的黄髫小儿，无一例外地觉得自己参与了一项神圣的使命——他们在维护宗法制度的尊严！他们都成了圣斗士！

真相在马寡妇和肉铺儿子那里得到了爆发，然而解开真相的牛结实没有发疯般地选择报复，多么令人惊讶！“娃儿无罪！娃儿无罪！”那一声比一声更凄厉的哀嚎伴随着牛结实拖着自己的棺材在每户人家门前谢罪——他归还了所有人的东西！那口棺材被“好心”的小油漆涂成了天蓝色，在混沌污浊的镇子里显得格外耀眼。“你咋个知道我喜欢蓝色呢？”牛结实像是自言自语，其实道出了他真实的内心。蓝色象征什么？天空，湖水，透明而毫无遮挡。牛结实不是一个孩子吗？就是一个没有经过驯服的坏孩子。然而在真相大白时，在知道自己可以做父亲时，在选择自己的死与儿子的生时，他一下子长大了！他成人了！他的成人礼就是他一个人的葬礼！

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比起他在镇上发疯，搞得鸡飞狗跳的场景，他是多么安静啊！安静的他一定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听见了云飘的声音，听见了水流的声音，更重要的是，他听见了儿子响亮的第一声啼哭！任何仁丹妙药，神仙法术都已经无法挽回他的生命！他彻底地死了！

到这一刻，也许作为观众的我们，会看见他所谓的人性的回归，会看见他一下子从一个“自然人”进化到了“社会人”。

那个令人窒息的社会唯一还留着可爱的就是这样两个情节:一是他们在牛结实与他儿子之间同意只杀一个；二是他们主动给刚出生的早已离开镇子的牛结实儿子送去了食品和必备物品。这是他们自己认为的赎罪方式？严格的宗法制度向牛结实屈服了？外表儒雅，内心阴毒的牛医生的复仇计划实现了？然而看见牛结实的儿子，他应该笑还是哭？当一场山崩地裂的巨石彻底摧毁这个镇子的时候，只有马寡妇带走了他的孩子。杀生，到底是谁杀谁的生？

回首整部片子，面对空荡荡的镇子，我们每一个人是不是都可以这样问一问:我是不是就是牛结实？我是不是也参与过这样的一场集体谋杀，仅仅是因为我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是不是也是那个有勇气揭开谜底的医生？不对，我们有没有勇气去揭开最后的谜底？

曾经听过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女孩已经六年级了，可是她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不会好好写作业，她偷拿同学的东西，她和别的班的孩子打架，她理直气壮地和老师顶嘴。当老师批评她的时候，她也是无动于衷。那一天，她又犯错误了，老师照例要批评她了。不过，这次，老师换了一个手段，她请全班孩子投票，来决定她是不是应该回家反省好了再来。结果大家都同意她应该回家。女孩冲出教室以后再没有回来。几天以后，大家找到了她的小小的尸体。甚至有老师说:“像她这样的也会这样吗？”

可悲啊！那个小小的女孩子不是牛结实的现实生活中的案例吗？用所有人的语言和神态让他自我怀疑——牛结实得了什么病了——女孩就是在老师长达六年的一次又一次地批评中否定了自己；用喝酒和腕力对他的身体进行摧毁——看，我说得没错吧，牛结实你的确不行了，只是你自己还没有发觉，现在是不是有点感觉了——你瞧，一个女孩，犯那么多错误，是不是存在得太辛苦；雨中舞蹈则是一种仪式，将谋杀上升到高潮，并且完成最后的使命——牛结实的肺癌表现出来了——班级集体投票借以民主的形式，告诉女孩子，看见了吧，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你就是一个异类！现在，我们以这种集体的名义宣布你！我们多少学校的决定就是这样盖在了“集体”的名义之下！

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略萨说:“总是希冀在受难的土地上寻找天堂，而天堂永远在下一个街角——乌托邦并不存在，我们达不到，可是，又不能不梦想完美的社会和绝对幸福的世界，这个梦想活在人类心中，挥之不去。” 看完《杀生》，不知道牛结实存在的世界是幸福的还是没有牛结实的世界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