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痛苦是穷尽一生都无法和解的。你在沼泽里越挣扎，越陷得深，然后被一切吞没。

（一）

　  天空飘落第一片雪花的时候，恨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恨生原本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北方的冬天很冷，恨生的妈妈在漫天飘落的雪花中，生下了恨生。据恨生自己说，当时她的母亲看着是个女孩，觉得是个赔钱货，就选择将这么个小累赘留在了医院，从那以后在恨生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但是接恨生来到这个世界的医生说，恨生出生那天，漫天的鹅毛大雪，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色，世界因为那场雪的洗涤，安静的不像话，恨生的妈妈在生下恨生后，小心翼翼的抱起恨生，她看着怀里的恨生，眼神复杂。

    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呢？时间过去很久了，这位医生记不太清了，恨生看着那位头发已经花白的医生，伸手将我拉了出去。

　　“算了吧，秦姨年纪大了，你别再问她了，这都过去十八年了，秦姨去年就退休了，又生了病，十八年前的事情，又怎么能记得清呢？”

      恨生摸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刚将火机掏出来，就被路过的一名小护士狠狠瞪了一眼，“医院不能抽烟！”恨生看着那个小护士，将火机放回口袋，“我不抽，我就闻一闻。”小护士狐疑的瞪了她一眼，等确定了她是真的不会抽烟之后，才离开。

　　恨生说不抽竟然真的不抽了，她将烟放到鼻间，深深的闻了一口，而后皱着眉头，“操，这医院的消毒水味儿真不是给人闻的！”我看着这样的恨生，突然觉得她鲜活了很多，至少，像个人了。

  （二）

　　恨生是一年前来找我的，在这之前，我并不认识她。我问过她为什么找上我，她说，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病，应该治一下。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恨生眼里是没有光彩的，空洞着，明明她的眼睛看着我，我却觉得她的灵魂早已从那具身体中离开。

        一年前的恨生，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你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常常会听不见，直到你叫她好几遍，她才会慢慢转动自己好看的眼珠，将目光缓缓落在你身上。

　　我去过恨生的家，一个很干净，很温馨的两居室，阳台上养着几盆兰花，打理的很好。

        恨生说，她的养母喜欢养花，这些花都是她养的，后来……，恨生没有再多说。恨生的养父母一生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好像是恨生养母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生育，但是她的养父很爱养母，从来不在乎这些，在恨生八岁的时候，收养了当时在孤儿院里，连饭都吃不上的恨生。

　　恨生说这辈子她最喜欢的人就是自己的养母，那个女子，温婉，知性，独立，永远笑着，永远阳光。恨生提起自己的养母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着笑的，她站在阳光下，本来苍白的脸色被太阳照出了几分红晕，分外好看。可惜养母身体不好，恨生十岁的时候，那个太阳似的母亲，便真的追寻着太阳，去了天国。

      养母去世那天，天空挂着太阳，却下起了雪。养母去世后，恨生便一直跟着养父生活，养父对她也很好，送她上学，教她道理，只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父亲在母亲死后便很少回家了，有一次我跟着他出去，发现那个平时温润如玉，滴酒不沾的父亲，在街头喝得酩酊大醉，拎着酒瓶，坐在酒吧门口。

      那年我十岁，看着父亲喝醉的样子，害怕极了，转头就想跑，但是又怕父亲露宿街头，就强忍着害怕，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来。我现在都忘不了当时父亲的眼神，父亲看着我，眼中的绝望一点点被悲伤和责任掩盖，最后化为崩溃，他一把抱住我，在那个街头，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恨生坐到公园的椅子上，“从那以后，父亲在也没有那样过，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师，变成了那个疼爱我的父亲，只是我感觉父亲每次看我的时候，眼中总有着要溢出来的悲伤，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我，父亲可能早就去找母亲了。”

      恨生摘了一片叶子，放在手间把玩。“我一直在努力想让父亲不要再那么伤心，于是从小学开始，我就好好学习，最后我去了市里最好的初中，而且还拿到了免学费的名额，父亲很高兴，那天，他带我去了母亲的墓前，让我告诉母亲我现在的成绩，父亲说，如果母亲知道我现在的成绩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看着面前坐在花坛边上的恨生，刚刚超出脖子的头发，左边的头发顺着条理辫成两道，贴在头皮上，右边的头发散着，穿着一件黑色皮衣，一条黑色紧身裤，黑色马丁靴，脸上画着浓妆，尤其是眼旁的烟熏妆，让她看起来更显痞气，耳朵上打了一排耳洞，左边耳朵带着耳钉，右边耳朵带着一个长长的耳坠。原谅我这么个小小的心理医生，看不懂她的这身打扮，只是觉得她这一身，像是街头的小混混。

        恨生注意到我的打量，抬头看向我，“怎么，不信啊。”我有些尴尬，点了点头，“觉得你看起来不像，不过每个人都有过去，那么多年过去，你有改变，也很正常。”我走过去，站在恨生面前，“医生啊，你倒是看的通透，你说的对，我变了，我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为什么会变呢？为什么呢？”恨生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喃喃道。

　　“我考上市里最好的初中这件事，的确值得庆幸，那个初中离家有些远，从初中回来，要经过一座桥，你知道那座大桥吗？本市最大的桥，那天是我生日，父亲托老师告诉我，他会来接我回家过生日，我从放学开始就在校门口一直等，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父亲都没有来，我有些害怕，我怕父亲不要我了，我怕他会像之前领养我的那个家庭那样，把我送回孤儿院，孤儿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的。我还记得那天，周围的同学进进出出，校门口的人越来越少，门口保卫室值班的大爷还问我要不要走，马上就要关门了，我说不走，就在那里等了一整个晚上，但是我没有等到父亲的蛋糕，等到的，是父亲的死讯。”恨生淡淡的说，如果不是她的声音有那么一丝丝的颤抖，我甚至怀疑，她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那场事故，六年前，我也不过是这个城市里一所大学的普通的学生，当时这件事情震惊全国，一辆公交车在行驶到本市最大的大桥时，突然失控，坠入江里，公交车上包括司机在内的21个人，全部死亡，无一生还，警方打捞了三天三夜，最终将公交车里的所有受害者打捞出来，交给了他们的家属。

　　警方找到了公交车的黑匣子，公交车坠江的原因才真相大白，是有一名妇女，因为坐过了站没有及时下车，一时将怒火烧向了正在开车的司机，要求司机在满是车辆的桥上停车，司机不肯，那名妇女便开始抢夺司机的方向盘。两人争执之间，公交车失去控制，一头栽进江水之中。

　　一个人的罪孽，连累了车上20个无辜的人的生命。

　　“公交车公司和那个女人的家属赔了钱，国家看我小觉得可怜，给了我一大笔补助，父亲生前买了保险，我也是在接到保险公司电话的时候，才知道父亲买了两年的保险，受益人是我，保险的赔偿金，是三百万。”恨生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再慢慢突出，烟雾笼罩在她的脸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三）

　　现在的恨生，已经可以忍住不抽烟了，我走到恨生身边，“你为什么想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恨生放下手中的烟，眼睫低垂，看着地面，“我只是想找找看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爱我的人。”恨生转身，走到走廊尽头，将手中的把玩半天的烟扔进了垃圾桶。

　　恨生是个挺特别的人，在平时的生活和与人交流中，她都表现的及其正常，我知道她的性取向，她喜欢调戏好看的小姑娘，却从来不逾矩，与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甚至平时的时候，还能和自己身边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出去喝个酒，蹦个迪，好像一个没心没肺的，普通的小姑娘。

　　你以为恨生从一个乖巧懂事的姑娘，变成现在地痞流氓似的模样，仅仅是因为幼年遭父母抛弃，养父母又在她少年时期纷纷去世吗？不是的，我第一次听说恨生接下来遭遇的事情的时候，愤怒和心疼的浑身发抖，我自诩自己是个足够客观的心理医生，但是听说她的故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惊。

　　恨生养父离开的时候，恨生才十二岁，刚刚考上初中，家里所有能够保护她，给她庇佑的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拿着养父母留下的遗产，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按道理来说，恨生年纪还小，那笔钱是应该有人替她管理的，但是没有亲人了，一个人都没有了，父母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刚刚懂事的恨生，被父母留在了这个惨痛的人世间。

　　恨生自己拿着那笔钱，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所以花的小心翼翼。恨生胆子很小，父母都去世后，她便住到了父母的主卧里，害怕的时候，就抱着爸爸妈妈的衣服睡觉，恨生的床头，永远都放着她们一家三口的照片，那张照片，恨生看的比命还重要，她把那张照片打印成大大小小的好多份，还在自己的手机和电脑中留了好多备份。我猜，她大概是怕有一天，那张照片不见了，她就再也找不到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了吧。

　　恨生生的很漂亮，不化妆的时候，清秀可人，淡妆更是抓人眼球，浓妆的时候又带着三分清纯，七分妩媚。恨生早熟，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长着一张漂亮迷人的脸蛋。恨生为养父操办葬礼的时候，因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所幸有父亲的同事帮忙，葬礼办的顺利。就在左右人都觉得这个小姑娘可能承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的时候，恨生在葬礼办完的第三天就又去上学了。恨生走在学校的路上，感受着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大多是同情，当然，也有畏惧。因为父亲的死，整个学校都在传，恨生是天煞孤星，是扫把星，初一的孩子，在电视上看的几个新鲜的词之后，就开始随意放在别人的身上，后来不仅是学生，连老师和学生家长，在背后称呼恨生的时候，也变成了“那个扫把星”。

　　恨生成了众矢之的，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没有人愿意向她伸出手，她就那样，带着小小的自己，在那个满是荆棘的校园里活着，她不想走，因为父亲说过，她能考上那个初中，他和母亲很高兴，很庆幸。

　　所有人都排斥恨生的时候，只有恨生的班主任没有排斥她，不但不排斥，甚至还对恨生亲近过了头。当时的恨生还小，没有看清那个班主任微笑嘴脸背后龌龊的心思，她很感谢班主任，愿意在没有人理她的时候，对她笑，把她叫到办公室谈心，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被班主任叫去谈心的时候，班主任总会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摩挲，有时候，那手还会摸上她的大腿，她觉得不对，却也没有说什么。也许，她是害怕她最后一个愿意对自己好的人，也离开自己吧。那是她的理解中，对自己好的人。

　（四）

　　那是初二的寒假，天空飘着小雪花，班主任通知恨生，要带恨生去参加一个作文比赛，恨生不疑有他，带上自己的行李，坐上了班主任的车。车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不过半个小时，地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汽车的轮胎碾过那片雪地，带来了一串连续的脏污。

　　那是个不大的宾馆，设备还算齐全，但是前台没有看恨生的身份证，便给恨生和老师开了两间大床房。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恨生很累，进入房间后，就匆匆进了浴室，想着洗个澡之后，尽快睡觉。

　　水声哗啦啦的流淌，恨生刚将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就听见自己房间的门被打开了，房间的钥匙只有她自己才有，这个时候，又有谁能进来呢。恨生有些害怕，将淋浴关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她将浴室的门反锁，匆忙的穿着自己的衣服。恨生刚刚将内裤穿上，还没来的及拿起自己的胸衣的时候，浴室的门唰的一下开了，恨生急忙抓住自己的衣物，挡在自己胸前，她转过身，看到了只穿着浴袍的班主任，有些愣住了，“老师，你这是干什么？”

　　班主任没有回答恨生的问题，他的一双眼睛不停的在恨生身上流连，终于，他一把抱住恨生，“恨生，老师爱你，你也爱老师的，对不对。”班主任的唇扫过恨生的脖颈，闻着少女刚刚洗过的身体的体香，“老师，你放开我，放开我！”恨生努力挣扎着，“你干什么呀，救命啊！救命啊！！”

　　少女的反抗让班主任很满意，他将头埋在少女脖颈间，死死禁锢着少女，“大点声，这里，不会有人来的。”班主任那起旁边少女洗澡时用的浴巾，将少女双手禁锢在她头顶，将少女绑在了浴室的墙壁间，就在哪里，少女的第一次，没有了。

　　血，流了一地，恨生说，是肠壁破裂了。

　　恨生跟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时没有什么表情的，但是双手却是仅仅攥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做了多少次，我也记不清了，从浴室，到浴缸，再到床上，最后，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晕过去了，不过那老师的体力还是很好的，你说呢？”恨生抬头看我，黑色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水光，蒙着一丝雾气，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恨生就像是天地间飘落的第一片雪花，带着期待来，抱着伤害走。

　　恨生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她常常自残，手臂上一道一道都是自残的伤疤，她所经历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她曾经试着反抗过，却被威胁将她的裸照和那天拍的视频放到网上，她不敢，十三岁的恨生，是一只冬天雪地里一只被刨出来的小白兔，怯怯地，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无人可求助。恨生曾经很多次在警局门口徘徊，却从来，都不敢进去。

　（五）

　　恨生人生中最灿烂光明的日子，除了和父母在一起的两年，大概就是高一那一年了，可那年之后，等待恨生的，却是无止境的噩梦。

　　恨生高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太阳似的姑娘，那个姑娘，和恨生的养母很想，美丽，温婉，知性，大方。那个姑娘是恨生的学姐，成绩很好，十次考试有八次是年级第一。恨生说她和那个姑娘相遇在学校的运动会上，学姐是校报的记者，那这个话筒整个校园里转，恨生那时候不合群，也不爱说话，常常自己一个人待着。运动会那天，恨生觉得没意思，收拾着东西想要回家，抱着一摞书路过学校花坛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恨生一下子跌坐到地上，腿上，蹭破了皮。手里的书散落在地上，恨生正想看看自己的腿有没有事，就听到了头顶传来了一声极为清脆的声音，“同学，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吧！”恨生抬起头，看到了沐浴在阳光下的学姐，黑色的长发，柔美的侧脸，担忧的眼神，恨生看呆了，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反应。

　　学姐在她身旁蹲下，帮她把书捡起来，又把她扶起来，解释说：“不好意思啊，我赶着去交稿，没看见你，你腿都流血了，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恨生说她当时就跟是着了迷似的，眼也不眨的盯着学姐，就这么一直盯到了医务室。

　　学姐性格很好，在医务室里陪着恨生的时候，常会讲些笑话，那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也是个潜在的段子手，把恨生这么个很久不会笑的人，逗得一直合不拢嘴。从那之后，恨生就和那位学姐成了好朋友。学姐成绩很好，恨生为了自己能够跟上学姐的脚步，开始拼了命的学习。学姐对恨生也是极好，帮忙复习，请恨生吃饭，带恨生去很多恨生从来没去过的地方。高一那一年，恨生第一次去了游乐场，第一次抓了娃娃，第一次和一个人一起看星星，第一次尝到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学姐对恨生说，她想学天文，想探寻宇宙的广袤，想寻找宇宙中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想知道是否存在着外星人，想自己命名一颗星星。学姐问恨生：“你以后想做什么啊？”恨生看着学姐的侧脸，没有回答，心里却早就默默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天空星辰闪烁，远处星垂原野，微风带走恨生的心声，那是她们最后一次一起看星星。

（六）

　　转眼间，学姐高三，恨生也升入了高二，学姐和恨生见面和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一次相见，也是匆匆掠过。恨生发现学姐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她原本以为这是因为高三压力太大，直到有一天恨生回家的时候，看到学姐被一群人堵在墙角，推推搡搡的时候，才明白原因。恨生当时脑袋一热，将手中自己的玻璃水杯摔碎，握在手中，大步走了过去，“你们干什么呢，滚开！”恨生厉声呵斥，一只手攥着玻璃，一只手将学姐拉到了自己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倒是被这么个小丫头不要命似的眼神和狠厉吓到了，骂了几句娘，转身走了。

　　几个壮汉走后，学姐绷着的一根弦断了，她靠着墙壁慢慢滑下去，抱着自己的头，开始不住的流泪，恨生蹲下，看着学姐的样子不知所措，只是颤抖着喊了一句“学姐，你，你没事吧”，恨生的手颤抖着，哆哆嗦嗦的去摸学姐的头，手还没有碰到学姐的时候，学姐突然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头发糊在脸上，“恨生！！呜呜呜呜……”一句恨生，带着颤抖的哭腔和满腹的委屈，学姐抱住了恨生，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哭了一个多小时。恨生的小心翼翼的抱住学姐，她的心抑制不住的，疯了似的狂跳，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高兴多一点还是伤心多一点。

　　在学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恨生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学姐在一次同学会上，被灌醉酒，送到了之前一个一直喜欢学姐的富二代公子哥的床上，被拍了裸照，还被拍了视频，那些人威胁学姐，如果不听他们的话，那个视频就会被传到学校的网站上，不仅如此，还会被传到性爱网站上。

　　恨生听到这些，双手紧紧握拳，连指甲嵌入血肉里都没有感受到。恨生看着学姐熟睡的脸，慢慢靠近，近乎虔诚的，在学姐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恨生后来找到了那个富二代，谁知富二代也很冤枉，他是很喜欢学姐，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用这种方法，他是真心喜欢学姐的，呵护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伤害。恨生看着富二代认真的眼睛，相信了他的话，转身，查到了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的人是学姐的一个学弟，和恨生同属一个年级，那个学弟开了一个网站，专门用来贩卖和分享性爱视频，恨生用自己的自己注册了个ID进入了那个网站，发现里面大多数的视频竟然都是些小孩子，小孩子被人逼迫，做出一些难以言喻的动作，来满足屏幕前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的肮脏的欲望。

　　打开那个网站，恨生打开了点击量最高的视频。

　　看着屏幕里的人，恨生手一抖，手机掉落到了地上。

　　屏幕上，一个还未来得及穿衣服的少女，被一个老师，压在了墙壁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恨生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她不停的向后退着，突然腿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上，恨生眼睛瞪的大大的，她尖叫着，直到嗓子沙哑，再也不能出声，她不停的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像是古旧的风箱，从恨生的胸腔里挤压出来。恨生的脑袋一片空白，又被刺的生疼，耳朵里像是突然之间灌入了几吨的海水，强大的压力，挤压着她的思维，周围的空气像是突然被抽干了一样，碾着人的肺部，连呼吸，都带着让人绝望的针扎似的疼。

　　良久，恨生不再尖叫，她坐在哪里，一动不动，眼神木然又空洞。

　　恨生呆呆的坐在哪里，一天一夜，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人，连眼睛都不会转动。

　　手机里的视频没有关掉，视频里的声音不断传出，直到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没有人来找恨生。

　　恨生的灵魂好像不见了。

　　恨生的灵魂好像在初二那年，就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夜里，恨生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她神色冷淡，早已没了前一天的崩溃和歇斯底里，她捡起手机，有条不紊的充上电，再次打开那个网站，点开每个视频，截图。打开所有的评论，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留言，截图，将网站地址和截图拷贝到U盘上，恨生离开了家。

　　她现在是十六岁，不是十三岁，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警局大厅，恨生站在报警台前。

　　“我要报警。”

　　（七）

　　恨生报了警，警方办案经过多方查证，终于在一个星期后，抓住了幕后主使。

　　可不知道是谁，透露了举报人是恨生的消息，又或许是那一个星期里，恨生多次被警方传唤，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在某一天，恨生的被侵犯的那段视频，被放到了网上和学校的网站上。网络的传播速度惊人，短短几个小时，那条视频的转发量上万，评论瞬间十万加，恨生这辈子最大的秘密，就这样，被暴露在了阳光下。

　　恨生回到了学校，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有同情，有不屑，有厌弃，有玩味，有露骨，但就是没有人敢靠近她一步，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传染病，碰她一下，就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似的。

　　那个视频的影响很不好，学生家长忍受不了这么个学生待在学校里，集体向学校施压，让恨生退学。恨生被校长叫去谈话，静静听着校长的解释，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的离校长远远的，在最后校长向她下达最后通牒的时候，恨生直勾勾的看着校长：“老师，我做错什么了吗？”校长问愣了，一时之间，无话。

　　恨生离开了那个学校。

　　学姐来送她，想抱一抱她。恨生躲开了，恨生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学姐如果和她接触过多，在学校会被人孤立的。

　　恨生背着自己的书包，站在满是人烟的街道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世界美好繁华，却没有一处留给她。

　　脸上有些冰冷的触感，恨生以为是泪，抬手去摸时，才发现原来是下雪了。

　（八）

　　恨生说，后来她发现，街头的那些小混混，好像和她有着共同点，于是她拿着自己的三百万，给自己买了好多个小弟，开始放纵自我，醉生梦死。

　　我问她，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儿治疗了呢？

　　她抬头看向我，没有说话，只是将刚抽完的烟头熄灭，轻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恨生某天突然跟我说，“医生，我觉得你应该离我远一点，你看，所有靠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那双含着嘲讽的眸子，坚定的说道：“恨生，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恨生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接着垂下眸子，“我从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我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人世间的。”

　　“不，恨生，你听我说，”我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你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错的是这个世界，你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你听到了吗？”

　　恨生直视着我的眼睛，眼泪突然不要钱似的一串一串的往下掉。恨生在我的心理咨询室里哭了一整个晚上，脸上的妆全都哭花了，睫毛上的妆糊在脸上，恨生苦累了，睡着了。我想，她是真的累了。

　（九）

　　我告诉恨生，我找到她的母亲了。

　　恨生正在玩手机的手一顿，紧接着又动起来，“噢。”

　　“想去看看吗？”

　　“嗯。”

　　我带着恨生去了约定好的那间咖啡店，大概是血缘的原因，不需要我的指引，恨生就看到了那个母亲。恨生的母亲生的及美，岁月不暮美人似乎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词。年近四十，看起来却依旧年轻。恨生看着不远处坐在咖啡桌前的女子，刚迈出一步。

　　“妈妈——”一个粉雕玉琢，洋娃娃似的小女孩从恨生身边跑过去，拿着手中的三明治，跑到恨生母亲身边，撒娇道：“妈妈，我想吃这个，帮我打开吧。”

　　“乖，妈妈帮你打开，一会儿你自己去玩好不好。”那女子宠溺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慈爱的笑了笑。

　　那是恨生十八年都没有经历过的爱，恨生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眶红了，她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那间咖啡馆。

　　可能是恨生离开时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坐在咖啡桌前的母亲，母亲终于侧过头，看到了一个逃离似的背影。“妈妈，姐姐什么时候来啊？”

　　“应该，快了吧。”

　　10、

　　恨生坐在自己家的阳台边上，双腿在窗台下玩耍似的晃动。

　　已是深冬，她却只穿了一件白色长裙。

　　楼下路人聚集，像是想看一场大戏。

　　警察站在门外不敢进来，恨生只允许我自己一人进入她的视线。

　　那天的恨生好美，一种濒临破碎的美。

　　恨生问我：“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恨生吗？”

　　不等我回答，她便自己笑了起来，“我从出生以来，就被别人施加了恨意，恨生，恨生，我本就不应该出生。”

　　“医生，谢谢你，我见到她了，我知道她过的很幸福，这就够了。”

　　“医生，你看，下雪了。”

　　“医生，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了，你说，她们看到我会不会很高兴啊。”

　　“医生，我好想他们啊。”

　　“医生，我要走喽。”

　　“医生，把我和爸爸妈妈葬在一起吧。”

　　“医生，不要难过，别哭了。”

　　“医生，你不要再哭了，我会伤心的。”

　　“好了，医生，我不要和你说话了，爸爸妈妈来接我了。”

　　“医生，再见喽。”

　　一袭白衣伴随着雪花飘落而下，雪地上，一片血色的花，开的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