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和爸爸妈妈一起给爷爷奶奶去上坟,祭奠完正准备回家,忽然看见前方地棱边有一位老人,瘦小的身子背对着我,满头的白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微微前仰,向着大路专注地张望,身体几乎弯成了一张弓,似乎全身的重量就压在双手合拄的那根拐棍上,两条裤管空荡荡的,被风吹得鼓起来,也向着大路方向摇摆,我有些惊奇,这段山路,路窄坡陡,葛针林遍地,我这身手敏捷如兔子的人还左挪右闪连拽带扯好不容易爬上来的,这位老奶奶是靠什么力量穿过荆棘登上这山岗的,半是疑惑半是担心,我好奇地走向老人,和老人攀谈起来,原来老人的女儿在外面工作,说好今天回来,老人为了早点看到女儿,早早爬上土岗等。
许是等得心焦,许是平日里缺乏听众,老人絮絮叨叨地和我说着话,话题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女儿,她女儿爱吃黄煎,爱吃她蒸得“燕燕”,爱凉拌吃绿豆芽,她女儿特别优秀,是一名博士生……听着老人断断续续的话,我鼻子酸酸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这是一位孤独的老人,这是一个渴望陪伴的母亲,她或许不仅仅是等女儿,她也来山上看人,看风景。老人觉得自己已是风残烛年,油尽灯枯,时日不多了,活了一天没一天,她说对面那座新坟的主人几天前还和自己在炕头唠嗑了,现在坟头旗蟠飘悠,也不知坟里的人能不能看到坟前花样的酒菜,四季水果,还有那一束束五彩缤纷的鲜花,她刚刚还给那坟前燃起几注香,不知缭绕的香火会不会飘到另一个世界,说不准明年这时她也已经躺在那堆土里,等着儿女来祭奠。身后这棵柏树下,她老伴孤独长眠地下多年,也该去陪了,还有那些和她一同长大的姐妹,也几乎都去了,这尘世的烟火,烟火里的酸甜尝过太多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清明,清明里的思念,清明里的痛楚,清明里的眼泪,在她妈妈和她那口子离开的那些年流过了,早点下去,或许还能看到她妈妈,估计也可能是看不到了,她妈那么善良,她也八十多了,妈妈早该投胎转世了!看着老人恍惚的神情,我默然了,她的心里究竟装着多少思念,多少期盼,多少牵挂我不得而知,只能默默的祈祷让她女儿早点来,给老人带来一份心理的慰籍!
母亲的心装得最多的永远只是自己的孩子,她如此,我的妈妈何尝不是如此呢?早晨六点,我还没醒,妈妈的电话就到了,问我今天回不回家,上班了,能方便走吗?隔着电话,我依稀可闻电话那头爸爸妈妈对清明假期的吐槽,清明这么大一个节令,清明过后可是女儿回娘家的老亏成,制定假期的人真不长心!边听我边连忙说:“回去,肯定回!”得到我的答复,妈立刻回答那你再睡会,我给你蒸碗团去,再做点拉面?你不是爱吃拉面吗?说完挂掉电话!放下妈的电话,我几乎是雀跃起床,又能回家吃妈妈做得饭了,每次回家,无论多晚,我总是空着肚子赶回去,妈妈早已猜准了我的习惯,在我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说:“快吃饭,快吃饭,一定饿坏了!”我总是涎皮赖脸地还一句:“肯定啊!昨天也几乎没吃饭!”话音未落招来的是一阵不绝于耳的责备:“你说你懒得怎么呀!还要把你饿死了!一会回家拿着放冰箱,省得做”。“在家我减肥,怕胖了,你看你女儿身材保持多好啊,都归功于我懒啊”!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一边还不忘摆个造型,秀秀自己的身材,妈每次看到我那个样子,就会瞥一眼不无宠溺地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妈,我女儿都二十岁了,我还没长大!我每次都会叫嚷着反驳。女儿,想到女儿儿子,我的心忽然柔软了,做了妈妈的我,只要是孩子们要回来,提前两天就开始和老公计划着吃什么?去哪玩?平常凑合着吃饭的俩人马上变成营养学专家,一级厨师,怎么搭配菜?什么营养价值高?这个季节该吃什么水果?孩子们的被子床单再换换,忙得不亦乐乎,等孩子一到家,恨不得变着花样把自己拿手的菜让她们都吃一遍,尽管有时孩子们会说外面吃过了,也还会劝着再吃一点,直到看见人家不耐烦了方讪讪罢休!孩子在家的日子,家里笑声多了,叫嚷声也多了,所有的重心都围着他们转,老公和我几乎在比赛,恨不得谁表现的更爱孩子一点,假期一满,孩子回校,家就变得空荡荡的,连说话声都几乎绝迹,没有了共同话题,我和老公又转到各自为政的忙碌中!
对孩子如此牵挂,对自己亲爱的妈妈我何曾有过,总是想着回家享受母亲的照顾,何曾想过母亲已经老了,是该我去照顾母亲了,只要没事,肯定不会回家看看父母,反正知道父母一定理解,我总是忙,忙着上班,忙着家务,忙着一切自认为很重要的事,现在扪心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国家总理”,那有那么多重要的事要做,每一个忙的背后潜意识中应该都有自己的托辞,夸张成份在内吧!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得多了连自己也相信了,更不用说父母!哎!大概,爱在哪?心就抵达在那!人也就抵达在那吧!
面对着老人佝偻的身影,沧桑的面孔,还有那渴盼的眼神,我的心震颤了,老人还在喃喃自语,我掏出手机看看表,下午三点多了,不知老人的女儿什么时候能到,还是今天不会来了,我试图给老人的女儿打个电话,可老人却说不清电话号码,只好作罢,我心里有点埋怨那个优秀女儿,一时间又惭愧自己每次回家不也是拖拖拉拉,七事八事收拾不住,错过了和妈说好的时间很久才动身!何曾想过妈妈把饭热了一次又一次,门口望了一回又一回那种等待的煎熬!
时间不早了,看着陡峭的山路,我想扶老人下到坡底,可老人固执地不肯下去,坚称自己能够下来,临别,老人再三嘱咐我开慢点,像嘱咐一位女儿……
车缓缓启动,我没有回头,只觉得胸口发紧,眼睛酸涩,我不忍心再看到老人孤独的身影,可倒后镜里却又分明闪出老人眼中落寞的神情。
高高山上的一张弓,弦绷得似乎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