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记录】一棵守望村口的树,一站就站到了小年,返乡的人流里有没有你?
这两棵树长在老夏家菜园子的地头,六年前村里刚刚伐了合抱的钻天杨,又换了新树,不变的是它们仍然守在这村子的路口。
老夏的孩子还小,没到远游的年龄;老夏的二老在身边,早没有了走南闯北的腿脚。但我知道,村里的许多青年学子似乎还没有都回家;好几个孩子,还在等他们的爸妈赚钱回家;好几位老人,还在等儿女回家过年……
这几棵路边的树,虽然只有六年,是见了不少人世的离歌的。
路连着最外边的国道,接着最近的高速,来来往往成了要道。这些年的规律是,大年初四起村子里人陆陆续续往外走,小年前后络绎不绝回来。
剩下的时光,村子里一年比一年安静。
老夏住在村里的日子,觉着整座村都是我的,安静得大白天我在地里干活能听见旁边玉米地里拔节的声响。村里的夏夜,墨蓝色的底子觉着是新刷了颜色,星星远比城里亮堂,我觉着就是城里人戴久了的钻戒新洗过一样。
我家太太不是特别喜欢村里的夜晚,原因有三:在村里走夜路或者起夜,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微凉的空气里浑身起鸡皮疙瘩;夜晚的虫鸣前所未有,而且分不清是它们在屋里还是窗外,城里的家是没有的,最多半夜听到冰箱和老式电表的嗡嗡声;村里的狗叫在夜晚刻骨铭心,一座村都空了,有一声没一声的狗叫能听到空空荡荡的回音。
其实,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村里河南籍的张大爷收养了哈萨克朋友牧羊犬下的狗崽子,那家伙长大了嗓门格外不同,不只是前半部分高亢,后半的尾音与我电视听过的狼嚎十分相近。那声音让老夏觉着自己是睡在空旷的山野。其实这些年老夏带着手工社小伙伴拈花惹草走遍了伊犁的山野,住过无数的野外,但我在宿营地周围还真没有听到过真实的狼的声音。我知道新疆的山野狼还真切的存在,也许是它们已懂得了如何巧妙地避开与人类狭路相逢。
总之,这些年,老夏觉着我生活的整个世界都在发生某些短时间感觉不甚分明、时间一长就格外巨大的变化!
我回去过南方的乡村,我是隔三差五地过几年回去,就觉着所有的村落变化无比惊人,看得见的房屋与道路都一律都越来越漂亮了,看不见的冷清也越来越强烈。我甚至想越是奢华的新貌是在掩饰越是荒芜的冷落。
后来,我读《人类简史》,它将无论东西方人类的发展历史划分为“石器时代”和“农业文明”时代,后者是前者的迭代更新。
1.2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开始驯化动植物了,出现永久聚落,出现了村落的雏形。此后的经年累月,只不过是人们在完善聚集部落从基础设施到上层精神的过程。村子,作为人类农业文明历程中的直接成果,它或许终将被新的人类聚合方式取代。
工业文明与商业文明的出现,以工厂和商业市场为中心的人类聚合也许势不可挡,国家的小城镇建设正如火如荼……
是的,或许每一场文明的迭代都是义无反顾的!
一如人类发现了铁器,会义无反顾地扔掉刚刚新磨好的石刀石斧。
小时候的老夏新添了一件玩具,我也会习惯性暂时忘却前面的玩具,尽管它们可能还并没有坏。所有的孩子,甚至大人,人类的天性大抵都莫过于此。
唯一不同的是,在有些年里,我们还会缅怀,路过开垦多年的庄稼地,突然发现地头还扔着前面扔掉的石斧,会捡起来回忆;我们明明习惯住进了城里,但会时不时回去看看那些日渐荒芜的村落和过去的房子……
前两天看了国家新闻,2018的“中央一号文件”在网上和朋友圈里格外隆重,“振兴乡村”成了最明确的方向。
或许,这也是这个国度义无反顾地往聚集城市化进程中,又一次国家的集体缅怀罢!
昨天傍晚,我在村里的房子没有煤炭了,从村里回城,隐隐约约我没看到多少灯火。
路过村口这几棵树的时候,我才想起,去年村里最热闹的几次,都是村里突然老了人,外面的儿女都赶着回村,远远近近帮忙的人也都赶过来。
那几天,村里的左右巷子里都有人出出进进走动,左邻右舍的烟囱里可以看到明确的烟火。老人们出殡那天,村子最是热闹,由村里往外走,隔一会鞭炮,很多车很多人,村口的路上和这些树下都会飘着纸钱。
十年前的村子不同,村里最热闹一定还有谁家嫁娶的时候,那时候的排场很大,吃酒席时桌子会从院子里排到门口路上,排到邻居家院子里。
这几年,这热闹都少见了,姑娘们都在城里相中了新郎,酒席也都办在城里;小伙子们最多带着新娘回村里认个门,他们的好日子都在城里的楼房里。
村里,成了老夏这类住在城里但对过去还缅怀着的人的好去处。
但前提还得是一个闲人,像我的偶像刘亮程一样,没事就扛一把铁锹去黄沙梁上转一圈,看几头驴子掰扯人事,看一窝麻雀打架,看几只田鼠偷粮。
今天小年了,老夏没有要等的人,也没有要回的家,我就站村口徜徉,像这几棵树一样。
数数来人,看看过客,一座村子的过往,全在我眼前明明亮亮……
其实,我也最想替隔壁老吴家老哥问一声:二狗呀,你订上票了吗?啥时候回家?
——新疆·老夏手工社·自然生活 201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