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黄帷素幔的轿子停在了南城外,城外那座栖云亭已经在大雪中白了头。雪还在漫天下着,天地一片白净,簌簌的雪落声中,身后城内的市井声起落绸缪,隐约可闻。
素幔掀起,一个淡妆倩服的女子走出车轿,走向亭后一段残垣下,倚墙而坐的男子,任由纷扬的大雪落在她高挽的发髻上,绣有葱绿花纹的绯红袄裙上。她就这样直直得走向那男子,一对秋水明眸也是直直的看向他。
男子戴一顶破旧的斗篷,上面已经落下了寸尺厚的雪,一身鸦青裘袍却是寸雪未沾,周身似有一个无形的力量将雪花推开身外寸许。他就这样倚靠在残壁下,胸前抱一把古朴长剑,帽沿深深拉低,遮住了整张脸,像是在沉睡。不待那女子走近,他抬起头,一掌震落斗篷上的积雪,顺势一扬背在身后,待他站起身,长剑已经稳稳得插回腰间,只有剑柄上的鹅黄麦穗随风飘动。他长得不顶帅,高挺的鼻梁勾勒出几分硬朗,略黑的肤色,棱角分明的脸,画出他走过的天涯。他并没有迎上去,微抬下巴,带点笑意,把玩着麦穗,一种傲慢的姿态,像是在赏雪,但明眸中却透露着叩问,几分期待。
“你约我出来,是为了赏雪吗”她走到他身旁丈外停住,目光却望向墙角的一株梅花。
“难得你百忙之中肯出来见见我这个老朋友” 他仍是挂着淡淡的笑。
“你知道了,我本不知道如何对你说。想是江湖朋友已经告诉你了”她像是仍是在欣赏墙角夹缝里的那株梅花。
“户部侍郎李家和镇北将军府喜结连理本就是轰动庙堂江湖的大事,只是我竟是最后知道的”他笑意更浓,多了几分自嘲。游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们两家向来交好,我和李家二公子打小就认识” 她有几分不安,拨弄了下头发,目光盯在脚下的空地。
“是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出身书香门第,本不该涉足江湖”
“我虽然自小深处闺阁,但我心里一直向往陇头陌上的风流逸事,这些你该知晓”
她望了他一眼,又移开。久别重逢,一种小心翼翼度忖对方举止的意味。
“去年这时候你们正在塞北雪原上策马扬鞭,我们本约好今年开春泛舟西湖,谁曾想…”
“那些日子就让他过去吧 ”
“你可是有什么苦衷,曾经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她踌躇半晌,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扭捏得摆弄衣角,她向来大方,不是这般作态之人。摹的,一股狠劲从心底升起,“没有什么苦衷,我只是厌倦了那些日子,我喜欢的是女红,书画,蝇头小楷。不是你那些烈马,美酒,塞北江南!”
他本拙于言辞,看到她生气,他习惯性的选择了沉默。他抚摸着剑柄,看向她的目光温和得几剩淡淡的颜色。“听闻令尊被人构陷下了狱,今晚我去救他出来”
她看着他,他一向从容雍和。当她生气时,他总是显得越发镇定,大山一般的巍峨和伟岸替他挡下愁雨惨雨。
她忍不住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但她被家族的一夜败落所逼出的坚忍,让她将这个字生生咽回,九转千折,变成另一句话甩出。
“然后呢,我一家人都陪你浪迹天涯,过那四处通缉 沦落江湖的日子?”
“你可知道,天牢戒备有多森严,皇家的宫门有多深?”
“任其宫门深似海,我也要以手中青锋一试!”他将长剑一挥,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圈住他的周身。他习剑二十载,三尺青锋灌注了他所有信仰和寄托。
看到他这份真挚和赤诚,她忍不住眼圈发了红。“现在只有户部李家能帮我,是我去求的他们,他们也不会轻易帮助外人,所以…”
她略一停顿,转过身。他忽然发现,那自己曾无比熟悉的不堪一握的削肩似乎承担的千斤重担。
“这本是一场交易,一个政治婚姻”她说。
他一个踉跄,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政治婚姻在嗡嗡作响。一笔一画得,他在心中描绘那四个字。深处有一个声音撑拒着,呐喊着—-“我不服”。
他低下头,似乎在审视自己的内心,逼迫它,拷打它。
你要屈服吗? 向权贵低头,向世俗妥协?
他神情激荡,剑做龙吟。
还有你,他看向手中长剑。
多少次的长歌入阵,倚背为战。
从我接过你那一刻,咱们岂不就对这世俗宣了战。
好! 他踏上一步,将她一览入怀,深深得吻了下去。
天地一白,绯红与乌青的纠缠给这寒冬腊月添了一点春意。那一方的雪竟是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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