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木
今天是11月9号,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给一个号码发一句这样的话。
同时,我也会收到来自许多号码发来的同样的祝福语。
可唯独这句我是发出人的话没有回音。
我和她同一天在同一家医院出生,她比我早看到这个世界几分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的姐姐。
据我爸说,当时他们惊讶于我们之间的缘分,双方互留了联系方式准备找时间进行深入了解。
但当后来发现两辆从同一个地点出发又前后脚停在同一个小区门口的车后,他们当即就决定将这个未来不知何时能进行的聚会提到三天后。
这个聚会不仅让他们成为了相见恨晚的挚友,也让我和鱼以后的人生深深羁绊在了一起。
对了,忘记说:她叫“鱼”,因为她爸说她命里缺水。同样地,按照算命的说法,我应该取一个和“木”有关的名字,于是我的语文教师爸爸毫不动脑地让我叫了“木”。
鱼的父母都是医生,在社区里开了一个小诊所。按照当时的生活水平来看,这绝对属于让人羡慕的家庭。
于是零花钱常常不够的我经常和零花钱足够但依旧和我一起“装穷”的鱼拽着她爸去小区门口的小超市扫荡。
他爸很喜欢小孩子,便把我当成了第二个女儿。相反地,鱼的妈妈对我要冷淡许多。
那时的鱼像一个小公主,爸爸可劲宠,妈妈使劲爱。
她的妈妈很漂亮,有着一头黑亮的长发。不论春夏秋冬,都会穿各式各样的裙子,头发永远都梳得一丝不苟。她从来都走在潮流前线,把鱼打扮成时尚小公主。因为她永远好看新奇的穿着,那时鱼是全小区女孩都羡慕的对象。
鱼的妈妈身上有种不属于我们那个老小区的开放气质,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不安分的感觉。嗯,至少小区的大爷大妈们是这样认为的。
事实上,她的妈妈也这样做了。
在我们三年级的时候,鱼的妈妈带着她和一个据说挺有钱的男人跑了。同时带走了家里的存折,留下了小诊所和一夜之间白了许多头发的鱼爸。
这件事在这个许多年没出现过什么大事的地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大爷大妈大娘婶子的谈资。
有人说一看鱼的妈妈就不是好东西,整天浓妆艳抹也不知道在勾引谁。
还有人说她很早就和那个男人勾搭上了,就等钱赚够了私奔。
那段时间鱼的爸爸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门,诊所关了门。他拿着剩下的一点钱买了一大堆泡面,拒绝了我爸要找他谈谈和让他到我们家来吃饭的邀请。
“得给他时间让他平复,”我爸叹了口气,“男人都有自尊心。”
小区里的人都看戏似的盯着鱼家的单元楼门口,想从这个鱼的爸爸自从鱼和她妈妈离开后还未出现过的地方挖出惊天大料。
我也不可避免地在学校里被同学们围着打探鱼的事。
小孩子的恶意最大也最无心。
他们更多的是好奇心和被父母影响的想法,于是我每天去学校都能听到同学们的谈论:
“啊!我妈妈说那个鱼的妈妈不是好东西,跟别人私奔了。”
“对对对,我妈妈也说了。还说她妈妈把她爸爸的钱都拿走了呢!”
“咦,好恶心。鱼不会也是那样的人吧!还好我以前没和她玩过!哼!每天漂漂亮亮地又怎么样,还不是跟妈妈私奔了!”
我不知道小孩子们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也不明白这些恶意出于什么心理。
我只知道的是,在鱼和她妈妈回来的那段的时间之前,我被同学们孤立了。
对,鱼和她妈妈后来回来了。
只是在那之前同学们嘴里的人从鱼一个人变成了我和鱼两个人:她和鱼关系这么好,肯定和鱼差不多,我妈妈说让我少和她玩。
我当时想:鱼好讨厌,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走了,以后没办法和鱼拉着叔叔去小卖部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鱼的感情单方面从我这里出现了裂隙。被同学们孤立的我对鱼的埋怨内容从她为何不告而别到为什么她和她妈妈要做这种事让我也受到连累。
在我内心天人交战对鱼的感情一降再降的时候,鱼的爸爸走出了单元楼门口,重新打开了诊所大门。
这件事他从未向人解释过,就连我爸爸也只是知道这件事他们计划已久,其余的细节我爸没问鱼爸也没有说。
从那以后,鱼的爸爸像是生活里从来没有过这两个人似的,不分昼夜地治病人和打零工。
他要把丢掉的钱赚回来。
他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过那个他十分宠溺的女儿和时髦的妻子。只在我生日那天让我到他家吃掉了一个两人份的黑森林蛋糕——我和鱼以前最喜欢的。
这也是我过的第一个没和鱼一起庆祝的生日。
当我知道鱼是自愿离开的时候,心里那种纠结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这个朋友我不想要了。
这就是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只会对亲近的人发泄。
见没什么八卦可以深聊后,这件事在小区淡了下去。新的八卦层出不穷,也很少有人再提起鱼那个不安分的妈妈。
就在我在学校重新获得可以和同学一起玩的机会后,消失了一年的鱼和她妈妈又回来了。
带回来的是一张空空的存折和当时鱼爸并不知道的鱼妈肚子里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双胞胎。
原来带鱼妈私奔的那个人是她还没和鱼爸结婚前喜欢的男人,原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个男人因为看中了新的机会下海经商了便草草结束了这段恋情。一年前他回来了,鱼妈便不顾一切带着她心爱的女儿投向了他的怀抱。
只是,这男人见钱眼开,把鱼妈存折里的钱骗光后就逃走了。
这等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我的身边。
我们惊讶于这个男人的薄情寡义,更惊讶于鱼妈的厚脸皮。最让我们震惊的是鱼爸竟然原谅了她。
一时间,那个快要被小区人民淡忘了的八卦又重新火热传播。
只是八卦的内容从可怜鱼爸变成了嘲笑鱼爸傻,绿帽子都明晃晃地戴到头上了还能熟视无睹。
鱼又重新回到了学校。
她好像变了许多,不再找我一起上下学,中午也不再和我一起吃饭。
不,变了的是我。
我不再等她一起上下学,中午下课后也会立刻找同学去食堂。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恶语和排挤,我甚至成为了排挤她的人的一份子。
我害怕了。
长达半年的被孤立生活让我害怕不能进入同学们圈子的感觉,我还恨着鱼,同时更害怕和她重新和好会面对的排挤。
鱼没有怪我,也没有和我爸爸告状。
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带着两人份的水,在中午教室没人的时候偷偷放到我的桌洞里,有时还会附带一块小小的黑森林蛋糕。
那时的我多么可恨,一边疏远着鱼,一边吃着黑森林。
就在她们回来几个月后,鱼的爸爸妈妈维持表面和平的遮羞布终于被撕破了。
鱼的爸爸知道了鱼妈怀了那个人的孩子。
在我印象里一向温柔的鱼爸拿起了菜刀,剁掉了鱼妈的一头长发——鱼妈特地为那个男人留的长发。
还狠狠地将拳头打在了鱼妈稍稍鼓起的肚子上,企图用这样的方法使那对双胞胎消失。
在一旁看着的鱼做出了一个让鱼爸仅有的一丝希望都破灭的举动——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菜刀砍了鱼爸的胳膊。
这场闹剧以鱼妈流产两人最终离婚收场。
鱼爸之所以能让鱼妈回来都是因为不希望让鱼受到伤害,可是离婚后鱼还是跟着妈妈走了。
鱼走之前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也从鱼拿起菜刀那一刻有些懂得了她的无奈和崩溃。
可那一切有些晚了。
鱼离开了这条小河,游向了没有孤立和嘲讽的远方的大海。
我也如同我的名字一样在这片小土地上麻木随波逐流地扎了根。
在我和鱼没有一起过的第二个生日那天,我找到了鱼刚回来的时候写给我的手机号码,鼓起勇气发了一句“生日快乐”。
如我所料却不如我所愿,鱼并没有回复。或许这个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在此后的每一年里,我都会在同一天给这个没人回复的手机号发送一句同样的话。
可是,有些伤害真的能用一句生日快乐抚平吗?
对了,鱼的父亲在那以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离开了那个小区,也几乎切断了和我们的联系。只知道,他又在别的地方开了一家诊所,娶了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哦,那个女人是短发,孩子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