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原本在睡梦中的我被一道惊天的爆炸声所吵醒,简单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门。
“嗯?陈佳?”我刚出房门,便见到陈佳蜷缩在角落里,那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孩童。简叔显然也听到了爆炸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上前询问道,“小佳,你怎么了?”
陈佳没有回答我们,我走上前,这才看到了陈佳的神情。不再像之前那般冷静,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捂着头,痛苦嚎叫的疯子。他光着双脚踩在木地板上,浑身不住地颤抖,牙关哆哆嗦嗦的像是在咀嚼着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陈佳?”我再次大声呼喊了他的名字,准备用手拍醒他。
谁知道当我的手刚接触到他的后背时,他便像触电般浑身一缩,嘴里发出了声怪叫。悬浊的口水顺着下嘴唇滴下,口中还喃喃着什么,好像是个人名。
我和简叔虽然有些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陈佳现在变成这个模样,还是先照顾他要紧。
好在过了十分钟后,他整个人开始渐渐安静下来,原本无神的双眼逐渐恢复了神色。
“陈佳?”我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嗯...”陈佳终于答应道。这时他的脸色又与刚才大为不同了,双眼布满着血丝,嘴唇微张,瞳孔虽然有了神采但略显黯淡,这时的他像极了出事后的子倩。一样的无助,失神。
“你怎么了?”我问道,一旁的简叔也关心地看着陈佳。
“没..没事。”陈佳说话迟钝了一下,从角落里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吧,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虽然陈佳这么说,但我和简叔显然还是非常担心,只不过当下只有先将疑问憋在肚子里,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拿出来问他。
一路上许多的行人也是简简单单地披了件外套向城北外走去,可见这爆炸声音有多响,几乎惊扰了整个老城人们的好梦。
直到跟着人流快要出城北时,我们才瞥见了城外燃着的火光。这时我向陈佳看去,只见他的脸上布满了汗珠,脚下的步伐走的越来越快,我都有些怀疑若是没有人流的阻挡,陈佳就会狂奔过去了。
人流渐渐停了下来,陈佳却没有止住步伐,继续向前走去。而我和简叔也只有跟着他走上前去,终于到了警戒线边时,我们三人停下了脚步。老城的警局人员在听到爆炸后的第一时间就早早地来到了现场,封锁了四周。
令人发怵。
火光中静静地躺着两辆破烂轿车,‘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从火光中透出,传进了我们众人的耳朵。赤色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夜空,人们包裹着火光,好似藏族人的篝火晚宴。不同的则是人们神情的麻木,还有烈焰中所架烤的东西,那不是柴火,而是人命。满目的红火用肉眼瞟过去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再往里看就有些怵目惊心了,前面那辆轿车的后端被撞出了一个大缺口,像极了湍急河流里吞食牛羊的大鳄。后车门的车窗玻璃早已被震碎,碎渣划破了车内的皮质座椅,露出了其中的海绵。副驾驶座的座椅向前倾斜了一个并不正常的角度,若是出车祸时这个位子有人的话,定然是活不下来的,并且死状一定十分凄惨。
后一辆轿车前端的引擎盖已经被掀到了一旁,露出了在里面燃烧着的发动机,黑乎乎的发动机显然已经报废掉了,看样子刚才的那声惊天巨响就是从这里发出的。车体前端已经完全看不出了模样,有的只是一副孤零零的黑框架,上面残留着座椅燃烧过后的余灰。
两辆轿车凡是肉眼所见之处,遍地都是猩红流淌,偶尔还瞥见有一两团被烤焦散发着铁锈气味的人肉。鲜血混在火光之中,锈味和热浪侵蚀烘烤着围观的人群,但人们都没有选择离去。毕竟不是自家事,所以都来看个热闹。
在稍微靠外的警戒区里,仰面躺着六具‘尸体’,其实我也看不出来那到底算不算人的尸体,因为从尸身的动作样子来看,那种形体扭拐的程度完全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的构造。
其中两具尸体令我印象极其深刻,一具尸体应是前面那辆车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人。只看见他的头颅和脖颈几乎分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头和身体差点儿分成两半,只剩下一些烂肉和血丝堪堪黏住了原本要飞出的脑袋。从脖颈里流出的鲜血早已染红了柏油路。像我这样从来没有过恐惧情绪的人,在此时居然也被吓得浑身一颤,整个人僵住在原地。
另一具尸体则是更为得骇人,前一具尸体的身体上顶多有些被烧焦的痕迹,若是熟悉他的人是肯定能够辨认出来的,但这一具尸体已经完全没了像样的面容,整个尸身被烤焦成了漆黑的烂肉,仔细看才能看到其中隐约出现的人的特征。他的前胸被锋利的车部残件插出了几个大洞,血液因为高温而凝固,呈现诡异的人干状。到处都是被玻璃残片划出的皱巴巴的伤口,所以即使没有炽热的高温灼烧,他也并不能活命。
人群冲着尸体和车祸的地方指指点点,各自低声讨论着自己的观点,一点儿也不避讳些什么。好像在他们口中谈论来议论去的并不是一场夺人生命的车祸事故,而是供他们喷茶供饭的闲趣事。我有些看不下去,转而把目光移到简叔身上。
我惊讶的发现简叔好像也愣在了原地,目光向着警戒区的阴影角落看去,眼神中带着震惊和愤怒,还有些悲伤?
我有些不解,也向那边的阴暗角落看去,一定神,我的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一个孤零零的小孩背靠大树,呆坐在角落,原本该白皙的皮肤此时却被大火和灰烬抹得黑黝。双唇中流出的鲜血早已化成了血枷牢牢贴在了他的嘴边,一些头发也因为大火的缘故而烧的残断,那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再加上少年身上此时所穿的这件已经东一块洞,西一块布的破烂衣服,整个一活脱脱的小乞丐模样。
我却没办法笑出来,嘴巴微张,想要说什么的我此时的脑海中却如一团乱麻。
那是李铭轩,那个小孩是铭轩!
人群四个方位的人流中都纷纷开始推攘,随后从里面冲出来了四个人。
简叔直接朝着正在指挥现场秩序和调查案情的刘平警官跑去,而我和陈佳外加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场的无为三人一同向着铭轩走去。
无为的神情最为焦急,他的好友子倩才刚出事没多久,谁知道现在铭轩的家庭又出现了这么重大的变故。陈佳的表情则最为怪异,他看着铭轩,就好像在看过去的自己一般。这时我终于明白了刚才在茶铺时听到响声后陈佳的激烈反应到底为何,就是车祸。当年陈佳的父母也是车祸出的事,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只有不了了之。此时的他看到一直以来善良天真的小鬼头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心中想必也十分着急。
而我呢?我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将情绪表现在脸上,所以到底如何,只有我自己知道了。我不希望铭轩再变成子倩一样的了,他才十五岁。
“嘿!你们几个!站住!”我们在穿越警戒线后,立马有警员过来拦我们,无为和陈佳二人都没有停顿,继续向着铭轩身边走去。反倒是我,略微迟疑了下。
“别拦他们!”就在几名警员正要上前将我们几人擒住时,在一旁正与简叔谈话的刘平突然开口喝斥道。
“是!”几名警员听到命令,又回到了刚才所站的原点继续维持人群的秩序了,我们则快步来到了铭轩的身边。
“铭轩,你没事吧?”无为最先开口,他蹲在地上,眼神中满是担心。
铭轩没有回答他,答应他的还是只有怕‘噼里啪里’的燃烧声。
“铭轩!”无为有些激动,他双手按住铭轩的肩膀,试图让他看着自己,但铭轩就像失了魂儿一般,毫无动作。
“让。”陈佳脱下自己穿着的衣裳披在铭轩身上,蹲下身,也学铭轩的样子靠着树干,沉默不语。
他们二人就像两尊雕像一般坐在那儿,也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二人仿佛从出生起便生长在树干旁一般,展现着与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同的死寂,落寞。过了一会儿,铭轩开始微笑,眼泪从低沉哽咽的笑声中落下,染湿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壤。所以人们真就如亦舒所说的一样:“也许真正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除了微笑,也只有微笑了。”
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父母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我的的确确是见过铭轩父母的。与其他严加管教自己儿女的父母不太一样,他们对铭轩极好,用尽了人们口中的‘真善美’,他们就是铭轩的启蒙导师,虽说铭轩在我们面前有些小滑头,但三观极正,可以说他的父母有很大的功劳。但为何如同这般仁慈的父母亲人都要被死神剥去生命呢?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疑问。
“我们去简叔那边,这里交给陈佳。”我心乱如麻,连忙拖着无为向刘平和简叔二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无为刚准备说什么,突然想起了陈佳的往事,随即也就不再追问,跟着我来到了简叔二人的身边。
“叔。”
“嗯,铭轩那边怎么样?”简叔依旧不放心铭轩,追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有些小烧伤,其他并无大碍,陈佳在那边守着呢,你放心吧。”我一股脑将话说出,怕简叔担心。
“陈佳?也好,只是难为小佳了。”简叔的神色有些不忍,他也是知道陈佳的事情的,但此时也只有安下心交给他了。
简叔回头望了望陈佳,此时的他正搂着铭轩,怀里的铭轩神色平静,眼神空洞。看到他这幅样子我又想起了子倩,希望,也只能是希望铭轩不要变成子倩的那副疯子模样了。
“刘警官这边怎么说的?”我见刘警官已经离去,便向简叔问道。
“老刘说这次的判决要看监控而定,可能还会是铭轩一家的全责...”简叔说道这儿,略微沉默。
“什么!”无为瞬间就急了眼,双目圆睁,拳头死死地攥着。显然,这样的判决方式并不能让他满意。
“冷静点,只是有可能。”我皱着眉头,示意无为冷静,这个时候只有为铭轩祈祷了。
“那...铭轩他家...”无为松开双拳,紧紧咬着牙关,声音有些颤抖。
“他们家的情况你们也了解,没有其他亲人了。”虽然我们早已知道,但当简叔说出来时,我们二人依然觉得很失落。
我从未拥有过亲情,也不奢望拥有。可能唯一让我感到过一丝亲情的便是田老和简叔了,所以我对他们二人极为尊敬。而铭轩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我很难想象当他不再是这样失神的状态了,心中会有多么痛苦。这么想来,我倒是多希望铭轩永远不要清醒过来。
当初田老去世时,我的心中便有如锤击一般的沉闷,痛苦,那还是我们提前看到了报告单,提前知晓后的感受。铭轩呢?这样的飞来横祸夺走了他的亲人,可能他还要搭上家中的一切去赔偿同样出事的另一家人。这样的打击对于一个少年来讲,无论怎么说,都过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