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任务，参加一个遗体告别仪式。

我不认识去世的人是谁，甚至因为太着急也没有搞清楚是男是女…

天没亮就出门，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赶到说好的集合地点。看到单位的几个熟悉面孔。大家也是繁忙工作中作为代表出现。

我只知道跟着人群走就好了

我们的车早早的到了，旁边是一个器官移植研究所，让我想到了，农业研究要到农村去，器官移植……要挨着殡仪馆？

北京阳光明媚，天气寒冷，在过道里就看见大家裹着厚厚羽绒服，站在等候厅里……房间显得更加拥挤、矮小。伴着哀伤的钢琴曲，在静默的气氛里，大多表情沉重，眼圈红肿。

我不知该站哪，刚在告别厅门口站定，四个军装推着遗体担架从旁边过道过来，应该是推去告别厅里做接受告别的准备吧。

我让出过道，我不敢直视，担架上那一面红旗。只瞥见了干瘪的头顶就别过眼睛。再偷偷一看，就是红旗下面露出来的白色鞋底。门就又关上了。

跟着人群戴上白花，走进等候厅里，看着各种年龄各种悲伤表情。我找不到合适的情绪。家人在哭，呜呜的，像哭过很久了累了。一有人过去拥抱安慰就又开始悲痛起来。

排队在签到簿上签字时，我想，死者一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素不相识未曾谋面，我却在他告别会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人越来越多，大概都是同事。我只能寻找熟悉的面孔来确认自己的行动没有掉队。

军装的人，西服的人在人群中拥挤着偶尔穿梭。等着等着，我开始想我死了之后告别会该是什么场景会有哪些人来……

许久，说是在发死者生平介绍。我过去领了一张。才算是知道自己这是来悼念谁。

53岁，前天早上突发心脏病去世。

我突然找到了情绪。难过起来。

短短两页纸的生平，介绍了死因时间，各种头衔，工作表现，事业贡献，家庭角色…去世当天还在写年终总结…53年，就在这两页纸里，比一年的年终总结都要少。

我看了，不知道他是谁，他爱好什么，去过哪里，他爱着谁，他恨着谁，他的梦想，他的遗憾，他曾自豪的，他曾痛苦的，是什么……只是看到一张工作的皮，就像担架上那个干瘪的躯壳。真实的他，真正的灵魂已经飞散了。连文字描述都没有留下。

只留下，哭泣的亲属。和一大群像我这样并不太认识他的陌生人。举行着他并不知道的仪式。诚然，我们的到来，又确实是因为他生前的事业贡献。

可是家人呢，短短两天……大概并没有做好真正的告别准备吧。只是把这件事当做该做的事在做。心里应该并没有接受亲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吧。所有的哭泣多少也带着仪式吧？怎么可能这么快接受一个朝夕相处的人离去。明明买回家的水果还新鲜着，牛奶都没有过期，或者网购的衣服都没有寄到……一切如昨，世界的一切都在好好的运转着。北京的太阳也照常明媚着……我不相信她们能做到。或许也能做到，毕竟世界和世界上的人，都是孤独而冷漠的。

站了很久，终于工作人员引导大家进入告别厅，进行仪式。我拿着白色菊花，那菊花开得真好，好得像假花。

我三个鞠躬，献了花，绕着遗体，好好的看了看死者。算是作为一个陌生人对一个生命的告别。面对家属，我轻轻的说了一句节哀。

就完成了这一次告别。

这只是活着的人的仪式，跟死者没有关系。死者不需要告别，需要告别的是活着的大家。

而活着大家，完成这件事，就各自乘车返回，开始今天的工作了。一如往常一如往常，每一个忙碌的工作日。

我闭着眼，想象着。阳光已经完全铺散开，生命们，又跃动起来，在每一个城市，每一个街道，每一个窗口……想到这里，想到拥挤的生命，我竟然恶心起来。全身发麻。脑子里是那没有灵魂的肉体在阳光下狂喜的画面……与欧美电影中邪恶的画面如出一辙……

我赶紧睁开眼，看了看车里其他的同事们，在被车窗滤过的柔和阳光里，平静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轻轻交谈着……这才缓过来，回到眼前的世界。鲜活的，秩序的，温暖的，平和的世界……

你的生命，只属于你。可以苦，可以痛，但是不要死。要活着，要看见，要感受。死了，就不属于世界了。要大胆，要放开，要勇敢。因为只有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