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莠子

那一年，苏秦贵为六国合约长，身配六国相印，车骑辎重，威风凛凛，衣锦还乡。苏家全体恭迎，肃立一旁以示尊重。

苏秦趾高气扬，坐在首席之上，看见嫂子低头捧菜过来，并不欠身，也不客气，反而取笑道：“嫂子为什么现在对我这样尊敬啊？当年，我潦倒回家之时，你可是连饭都不给我做呢。”

苏嫂身体匍匐在蒲垫上，看着地面，轻轻地说：“以季子位尊而多金。”

苏秦于是大发感慨：“同样一个人，富贵了，亲戚都畏惧；贫贱时，全都不理不睬不放在眼里。亲戚尚且如此，何况他人？我当年要是有几亩地，也成就不了今天的富贵了。”言下之意，虽然富贵来之不易，但是还是竭尽心力去谋求，否则不能赢得尊重。

苏秦的富贵来之不易，头悬梁锥刺股，风尘仆仆游走列国，受尽了白眼与屈辱，如今苦尽甘来，难免有点小人得志，稍稍得显摆一下。阿里巴巴上市之后，网上开始盛传一句语录，叫做：“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这句话用在苏秦在得志之后，分发金银时的嘴脸，再恰当不过。

当初潦倒时借过他一百钱的，现在慷慨地还他一百金；而当初推推诿诿的，现在就要故意折辱他，别人都有钱，独他没有。

那人看着别人都抱得黄白满满而去，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去，小心地说：“季子忘了？我也借给过你点钱呢。”

苏秦哈哈大笑：“我怎么会忘？那年在易水之上，我几次三番的相求，你却总是狠心要弃我而去，难道你忘了吗？虽然如此，我也不会少了你的，喏，这是你那一份，拿去吧。”

想来那人领了钱财，默默地出门，定会有看热闹的人嘲笑于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真是瞎了眼，竟然没有看出苏相公会如此发达。”那人也许心里会说：“你道我拜他是从此服了他么？别误会，我尊重他，不过是看在钱的份上。若你能发金银，便是你堆狗屎，难道我就不能去拜一拜？”

商鞅变法后的秦国，物欲横流，人心不古，其时诸国争战不休，整个天下仁义礼教的和平秩序也已然打破。追求现世利益，眼前利益，是当时大势所趋，如此得势者张狂，逐利者卑劣，倒也不足为奇。当富贵钱财成为考量一个人身份的唯一标准时，也难怪世人争相追求，否则，以什么显示自己的价值？

若是苏秦显赫之时，苏嫂们仍能昂首挺立，继续保持高冷的神色，倒显得突兀可笑。所谓识事务者为俊杰，何况，一直以来他们蔑视的也不过是穷困潦倒，拜伏的是位尊多金，至于谁是嘲笑和尊重的对象，并不十分要紧。而季子究竟是不是值得尊重，因为他身上光环太多，倒也没有慎重考虑过。

十几年后，苏秦由于谍活动的危险性，被刺客刺伤，又由于种种原因被齐王五马分尸而死。此消息传到洛阳，不知他的妻子、嫂子、族人们又做何举动了。不过此后，苏秦的弟弟苏代、苏厉也放弃了世代从事引以为傲的小买卖，开始学习《阴符》之术，效仿哥哥的做舌辩之士，以救富贵显达。可见，苏秦的死，并没有对他们起到警示作用，或者说，在他们看来，为了富贵，赔上几十年的命，也都是值得的。

司马迁说：“苏秦被反间以死，天下共笑之，讳学其术。”但天下权谋之士何时少过？何况苏秦两个弟弟都得以善终，所以笑的是苏秦之术，还是苏秦之人，也不可知。苏秦努力过，成功过，显赫过，悲惨地死去，到头来，不过是“天下共笑之”，也未必算是活得明白吧。也不知道当年苏嫂那句话，苏秦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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