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留守的妇女儿童
在最后一抹晚霞即将消失的时候,罗淑从田里抽出疲惫的双腿,甩掉一株挂在裤腿上的野草,仿佛抽用体内最后一股备用体力,沿着结满绿草皮的极细小道迈向回家的道路。
看到主人回来,门口的大黄狗飞奔起来,摇晃着尾巴来回殷勤地舔着主人的腿,一脸的期待。
罗淑没有迎合大黄狗的讨好,视而不见似的,但眉宇间的焦虑瞬间缓和了下来。
罗淑踢了踢挡在前面的大黄狗:“走开走开,我要去做饭!”仿佛挡在她面前的不是一条狗,而是故意调戏而挡她去处的男人。然后习惯性的从前院走向客厅,客厅里隐隐约约的传出熊大和熊二在电视里追逐的声音,这跟她出门干活时的情景和片段几乎如出一辙。
洛洛看到母亲向他走来,情绪很是激动,主动上前拉着罗淑的手,嘴里不停地嘻嘻哼哼,兴许是饿了,又兴许是一整天才见到一个活人。
洛洛是罗淑的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弱智,十多岁了不会说话,生活也不能自理,整个村的人都叫他傻子。
天就这样迷蒙的黑了下去,抬眼望去,除了灯光,都是深呦呦的,仿佛他们深在宇宙,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一户人家似的。
罗淑麻利地张罗晚饭,打理好洛洛的吃喝拉撒,终于在星星出没的时候,穿上雍懒的睡衣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白天的劳作虽然让四肢劳顿无比,但内心却无比的空洞,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粗略计算罗淑嫁到石林村已有十九个年头了。
虽然在洛洛8岁的时候她才不得已带着他从深圳回到了陆山老家,丈夫马尉也承诺罗淑,农忙的时候请假回家支援和探望,但是罗淑是及不情愿的。可是,这个一天天长大的智障儿童在都市里实在是倍受嫌弃,回到石林村也只是下下策了。
就这样,罗淑和洛洛成了这个石林村里或多不少的留守妇女、儿童。
2.马娟的幼年去向
这辈子,让罗淑唯一看到希望和感到欣尉的是:她还有一个即将年满18岁的正常的女儿,就是她和马尉的大女儿:马娟。
可是,这唯一的希望对他们来说却也是遥不可及。
马娟一个被罗淑和马尉无数次遗忘而后又寄托无数次希望的少年,对父母充满了叛逆和冷漠,除了血源和户口本上的那层关系,他们之间是陌生的。
罗淑不止一次想在马娟面前苦诉这十几年来在外打工的辛酸和挣钱的不容易,把她寄养在外婆家也是迫不得已,但都被马娟投来那剑一般锋利的眼神给封杀住嘴。她们母女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要钱与给钱的唇枪舌战,最终的结果都是罗淑乖乖拿钱才结束了她们之间的战争。。
是的,对于马娟,罗淑和马尉是亏欠的。
罗淑和马尉是同乡,打工的时候经熟人介绍认识的,刚结婚没多久就怀孕了,那个时候他们在深圳一家很大的电子厂上班,每晚都要加班加点,但每个月能领到的稳定、只多不少的工资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想像。罗淑到了怀胎6月的时候不得已离职休养待产。每每与人聊天,话语里塞满了自己失去大好时光去挣钱的无奈。
在他们眼里,钱比一切都重要。
马娟出生的时候,罗淑的婆婆马老太太千里迢迢从陆山老家赶到深圳照顾她们娘俩,但在罗淑眼里,马老太太就是个榨干儿子血汗的蚂蝗,让人及及恶心。就算是在自已最需要的时候也总是恶语相加,指桑骂槐。
马老太太因为中年丧夫,多多少少有些故事。
那些故事早在他们谈婚论嫁的时候罗淑就有所耳闻,所以在往后的婆媳战争中,老太太那些陈年的故事多多少少成全了罗淑的嚣张。
就在马娟三个月大的时候,罗淑因为日夜的焦滤、婆媳的争吵,她的乳头任凭马娟的嘴怎么咂都吸不出一口奶来,没办法,罗淑只好给马娟开挂了奶粉生活。
还别说,自打开始喝奶粉以后,马娟这娃愈发乖巧听话得多,不像以前整日的哭哭闹闹,现在只要能吃饱喝足,啥事都没有。这不得不让罗淑一度怀疑自已的奶水质量。
孩子是好带了,可是,但凡好一点的品牌奶粉,就马娟那样没日没夜的喝,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数目啊!
罗淑每次目睹马尉从母婴店把一箱箱的奶粉往家搬的时侯就觉得肉痛。
于是,罗淑开始动了回车间上班的念头。
罗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已的爸妈打电话,先是痛诉马老太太的照顾不周,使得她宝贝的小马娟才三个月就不得不断了母乳去喝高价奶粉;然后又叽叽呱呱地感慨这马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说,还一身的哮喘毛病,这娃没法带了!最后可怜巴巴地说:马尉一个人干活得养三个大活人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出头之日。
罗爸罗妈那里容得下女儿活得这般委屈,尤其是罗爸,虽然除了罗淑,他们还育有一儿一女,但他从小就把罗淑视为心头肉,长大了以后更是罗淑让他往西,他决不往东;罗淑索要1块,他要给10块的那种偏爱。
为这一通电话,罗爸罗妈那是夜不能寐啊,更是连夜拍板决定把小马娟带回乡下给罗妈带,让罗淑安心去上班挣钱。
罗淑早料想到是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结果来得那么快。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她就接到了父亲的决定电话,这让她一整天都沉甸在自已的得意忘形中,甚至忘了给小马娟冲奶换尿片。
接下来罗淑开始和马尉商讨如何安置马老太太和马娟的去处。其实,这个时候,大家心里都是明朗的。
马老太太心里其实挺乐意亲家母帮忙带小马娟的,一来自已身体不好,二来每次面对罗淑那略带恶毒的眼神就让她失去了想要去疼爱自已亲孙女的欲望。只有在罗淑不在家的时候,她怀抱着小马娟的那一刻才是最真实最美好的,宁静、安祥,岁月静好!
于是,就在那个周末,昨天一天的滚烫气浪还未被压埋在尘土里,新的一拨带着咸腥气的雾霭又涌了进来的那个清晨里,罗淑一家4口踏上了最早的长途班车,仿佛垃圾清运车似的,急切地盼望快点到达目的地把屯了一夜的垃圾清理掉,使得整个身心轻松、舒服。
就这样,马老太太回到了石林村的老房子里,又开始了她的独居生活。
马娟被砸到外婆怀抱的第二天,罗淑和马尉就迫不急待的坐上了返深圳的回程车,理由是公司赶货马尉请不了假。
罗爸罗妈看着他们急急切切的神情也不好挽留,于是,捆好了一袋大米、一大壶菜籽油、一坛咸菜、一麻袋干货和一抽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玉米,小心亦亦地放在机动三马车上连同自已的女儿女婿,嗒嗒嗒地发动了。绕过村庄、绕过田间、绕过山岭、绕过河流,罗爸把他们稳稳地送到了宁山县城的客运站里。一路的山山水水、青树绿稻、白砖黑瓦就像电影碎片,都不曾入他们的耳目。
罗淑和马尉坐上机动三马车上那一刻,心情是愉悦的,那嗒嗒嗒的刺耳声在他们听来俨然是一首革命进行曲,奋进而有力。直至坐在回程的班车里,他们的心情依然不能平复,看着或高或矮,或旧或新的不平整的房屋和或高或大的山峦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时,感觉他们正驶向人们梦昧以求的人民币的天堂。
就这样,小马娟开始扎根外婆家,开始了她的童年、少年甚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