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已是三年,天堂的婆婆你好吗?
三年前的那个夜
惊悚的电话铃声,响起在近三更……
未及接听电话就已预感婆婆情况不好。婆婆生病十多天,这几天状态已经很好,因为惦记着住院的重外孙,老太太就催先生回来,可这才三天呀……
果然,电话那头的哽咽,让这个不祥之讯成真。
"老妈咋样?"先生急促地问着,明显能感觉他的气息和正在慌乱更衣的我一样粗重,只是我已泪奔,他仍冷静安慰三哥"别着急,我们马上出发"。此时的他重感在身已卧床两天,身体很虚弱,我当即电话博一同前往。
万事皆从忙中错,心急如焚更不能超速行驶。当车距离家门口还有200米左右时,一道耀眼的蓝绿色光划破静谧的黑夜和昏黄的路灯悄悄落在路边,惊愕的我们异口同声:“流星”!……哆哆嗦嗦慌慌张张地进屋,婆婆身着精致的蒙古族寿袍静静地睡着,安详且永远……跪在地上叩头轻轻唤一声妈,无声的泪水长流,不想打扰一生安静的她老人家……家人们低声问询着安排着……二姐流着泪告诉我们:老妈走之前的几分钟要去厕所,她拒绝三哥抱着的要求,挣扎着站起来在三哥他俩的搀扶下走到卫生间。如厕完毕就再无力搀扶走着返回……此时的她应该已是意识障碍了。人之将去,绝大多数都会二便失禁于床,而婆婆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百岁老人竟有如此之控制力,让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寿终正寝,惊为天人!
美国天文学家卡尔萨·斯根曾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是星辰,你我皆是星辰之子……”,以前总觉得是天文学家对宇宙星辰之挚爱而赋予的浪漫与美好,而今,却是亲眼见证了一颗星的陨落,婆婆以她一个世纪的厚德积淀成为浩瀚星河中最亮的一颗!
初见温暖了岁月
六十年代人的婚恋绝大多数都是订婚结婚这固化的传统程序,我们也不例外。86年盛夏的一天,在婆婆家举办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算是官宣名花有主。当时什么仪式,谁人参加已记不真切,而初见婆婆的情景却镌刻脑海,现在想来,清晰如昨。
清秀温婉腼腆羞涩的蒙古族老太太,没有现代喜婆婆的隆重着装,也无想象中蒙古族特色的喜服,一身浅黑色的衣裤显得她更加清瘦。手里攥着“见面礼”,在一个老同志的引领介绍下,用不纯熟的汉语低声说“拿着吧”,就递给我。来不及想什么的我只觉得脸腾地一下热起来,下意识把手缩回去小声地“不用,我不要”。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看得出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掉落。老同志连忙化解尴尬,拉了我一下“拿着拿着,二百元,别嫌少,老太太的一点儿心意”,我讪讪地接过来,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接下来犹如牵线木偶一样履行着全部程序,但她那含泪的眼睛、忧郁目光和不知所措的神态,让我适时猜想:是我拒绝让她难堪?还是为今天订婚喜泣?抑或对溘逝老伴儿的哀思?应该都有或许更多……刹那间,我顿生怜爱和好感。日后的相处,证明这初见的美好。
结婚后,因为语言不通,我和她的交流最多的就是“来了”“吃了吗”“冷吗”等这些简短得再不能短的句子和满脸关切的神情。她问我答或者我问她答,都不会太繁琐,但相互理解,彼此不挑,这份懂得温暖了我们相处三十三年的婆媳岁月乃至今天……婆婆,我想您!
爱心早餐家常饼
婆婆家是单位的福利房,三间正房两间东厢房,住着老妈二哥三哥三家9口人。我们结婚时单位给一间办公室做婚房,属于卧室厨房餐厅三合一多功能一居室。是未曾谋面的元老局长的公公面子,也是老杨局长的仁厚,至今感激。后来二哥家又分到了福利房,我们就搬回去住在里外共十多平的东厢房。屋虽很小,但很干净,院子不大,却很祥和。独处时,西照日头,暖洋洋的小屋,时常悄悄钻进三个四五六岁的漂亮的小姑娘(李敏李燕李玲),我们彼此好奇,相互吸引,聊天听歌,毫无违和。不时还有“治安员”凶巴巴地进屋,含糊不清地训斥侄女们“出去!出去!”……李燕的偶尔抗衡,敏玲俩的不情愿,“保安”长明的“敬业”……画面跃然脑海,不禁哑然失笑……
那时的自己生活慵懒的不像话,内心充盈成一朵花,体验着三毛的“我不求深刻,只求简单”,享受着三餐无忧的饭来张口,直到最爱的早餐吃到不好意思再居住……未曾说过爱吃家常饼,肯定是我的吃相让婆婆断定。很长一段时间,晨梦被轻轻的炊事与淡淡油香唤醒,那是婆婆在烙饼三哥在帮厨……不薄不厚外酥里柔型如满月的家常饼,让我幸福得依然如闺中的衣来伸手……起床洗漱只见锅台摆放的早餐,却不见婆婆的身影。既不好意思又不忍心七十来岁的婆婆总这么侍护着,我们又回到了多功能一居室。时常回去吃饭,我最爱的家常饼十有八九。写到这里,那爱心❤家常饼,如见若闻,口水溢满……
那时婆婆的想法一定是不谋而合了英国作家伍尔夫说过“人如果吃不好,就不能好好思考,好好爱,好好休息”,所以她老人家用顿顿可口的早餐告诉我们“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幸亏,未曾辜负!
默默捡回来的破烂儿
2012年,婆婆已近鲐背之年,虽然耳聪身轻,但视力越来越不好,做白内障手术时,医生说因为眼底的问题,手术效果一般,视力会越来越差,甚至失明,最好的结果是能有光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这几年对我们只能闻其声辨其人,但还是有光感的。平房夏季出入方便,可冬天保暖如厕是问题。正值国家保障性住房政策实施,三哥恰好符合标准。经过多方努力协调,争取到了60多平两室一厅。尽管老太太热土难舍,还是服从了我们的安排,带着小叔长明,搬出了居住三十多年的老院子,移居楼房。日常照顾她娘俩的任务仍然是三哥肩负,只是他更加辛苦,每天来回10多公里的奔波。
搬到楼上后,添置了简单的家具,房间不大,有妈在就很温暖。一向眼里没活儿的我,努力地想做点什么,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归类行李衣服,和先生一起对老人旧物进行“断舍离”。经过一上午的折腾,自我感觉成果不小,能用的归类存放衣橱,该扔掉的暂时堆放客厅,瘫在床上正琢磨着哪去找个破袋子打包扔掉呢。却见婆婆猫着腰(人老了腿是很难蹲下的)在捡我准备扔掉的破烂儿呢。只见她并没有分类,而是从一头开始无一遗漏地捡起来,装在随手地上的塑料袋子里,速度并不慢,似乎怕稍作迟疑就会失去……我没惊扰她,脑子里不断捡拾着婆婆的经历:幼年为孤,嫁入大户,上有公婆,下有姑叔,养儿育女,还要为带兵剿匪的丈夫牵肠挂肚……晚年,老伴儿磕逝的悲痛,失女丧儿的揪心……其实,哪一步不是在做心的挣扎与超越?哪一步不是更高层的断舍离?在我眼里的“破烂”,对她来说或许有念旧成分,但更应该是她一生简朴的习惯。记得她老人家在世时,每年春节要给她和长明购置新衣鞋帽,不管她自己穿还是送人穿,于她是一种温暖,于我是一种习惯。婆婆一辈子节衣缩食删繁就简的清爽生活,让我感悟到“断舍离”是心的清静,行的节俭;断舍离的不仅仅是物品,更是一场修行!婆婆,您做到了!
四世同堂的喜悦
建国初期,百废待兴,国家提出“人多好办事”的人口政策。经历过战争,目睹过牺牲的人们更能深切体会到这一政策的时代背景和意义。婆婆生了五儿四女,对比现在精细化养育,即使那是散养式经营的年代,仅九个儿女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就已不易,何况还有娶媳嫁女等等,婆婆真得不容易。随着儿女们相继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乃至重孙辈们的个个报道,以婆婆为中心的李氏家族开枝散叶到四五十人的四世同堂。
2004年,我因工作调动,举家搬迁赤峰居住。2008年夏天某日,老妈在四姐的陪同下来我家“视察”安居情况。那时我们住在玉龙家园,步梯五楼。上楼时,先生在前面婆婆跟着他,我和众人紧随其后,爬楼过程中我还不时提醒歇歇再上,但她步态稳健步履轻盈,让我的担心完全多余。一气爬了五楼,进屋后也没有想象中的气喘吁吁。晚上,先生安排老妈洗澡,我怕老太太多想,就悄悄阻止“不用洗了”,阻止当然无效,四姐帮老太太洗了澡上床休息。想来,先生的做法应该没错,旅途劳累,洗洗会更轻松。而我的想法应该也不多余,害怕老太太觉得有嫌弃之意。其实,无论是我的想法还是他的做法,对喜不形于色怒不于言表的婆婆来说,都回之以云淡风轻。2014年,婆婆眼睛手术第二年“国庆节”,率领二儿子四女儿孙女重外孙一行5人来赤游玩。这时的老太太身体依然硬朗,在新城附近转了一上午,没有丝毫倦意,只是眼睛还有些畏光不舒服,漫步新城鸟巢附近拍照留影。
2013年春节,回去拜年,觉得她的视力严重下降,大家就再次劝说手术治疗,貌似也没当场表态。记得正月初八,婆婆正式同意手术,欣喜的我暗自打油了那一时刻:
婆婆是家一块宝,高寿九十人不老。
身健耳聪头脑灵,唯有视线有点孬。
拜年回去做工作,貌似老人没想好。
今闻同意做手术,大家顿觉情绪高。
联系朝聚庞主任,安排事宜得提早。
生活质量是大事,除去往日儿女焦!
二姐带婆婆来赤后,在庞云龙主任(现在已经是副院长)的安排下,北京“送光明”专家亲自操刀给婆婆做了手术。如果说手术不紧张,谁都做不到,更何况都很少吃药的婆婆呢?她内心波澜不得而知,但外表依然平静淡定。
难得她老人家能喜形于色,应该是2020年“五一”见到重外孙嘉硕时。当小姑白棠用蒙语问不满周岁的嘉硕“太姥姥在哪?”他竟然听懂似地开心地指点着老太太……那一刻老太太的开心,那一刻四世同堂的喜悦,用相机抓拍了永恒。
放不下的挂牵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小叔长明就是婆婆一辈子的忧心和牵挂。
长明是家中老小,六六年的马,心智却是“冻龄”。听说是两三岁的时候一场疾病落下的病根儿,这等伤心事不探究竟也罢。
别看他智商四五岁,情商却不低。拎得清里外,分得清亲疏。
在家里,老妈面前乖巧懂事,无论妈说啥,他都洗耳恭听(我是不懂,凭母子俩对话表情判断);同辈面前,侍宠而娇,经常给这个白眼,说那个滚蛋;晚辈面前,威严俨然,训斥侄女们不在话下……在家里,他靠着幼年失聪和血浓于水的情感稳稳占据了兄弟姐妹的心,仅次于老妈位居第二。
在外面,人缘特好。冷天有人喊屋取暖,热天有人给个雪糕;过来有人问话“长明吃了吗?”,过去有人搭讪:“长明上哪儿?”;扭秧歌的鼓乐队有他的身影(若逢过年,还能拿个酬劳),物业打扫院落他去帮忙……在外面,他硬是凭着自己的忠厚勤劳不惹事以及鲜明的外貌特征赢得大家的喜爱和善待,在林东镇打造了多数人知晓的“长明”品牌。
长明蒙汉兼通,让我自叹不如。复杂点的话或许稍有障碍,但日常简单交流没有问题,所以他在汉族聚集圈儿里混得“风生水起”。
长明爱干净,他每天洗手的次数、时长、程序的规范,与疫情期间国家对洗手的要求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明爱利索,每每外出更衣擦鞋挽袖,尤其忍受不了裤腿长袖子长,姐姐们如果不及时发现修理,他定会亲自操刀,一剪了之。
婆婆,看你小儿子多厉害,你没有啥不放心的吧。
现在,依然三哥照顾,一日三餐,好吃的先夹在他碗,冬暖夏凉,优先给他更换,两位姐姐虽不能像陪您那样一去十天半个月,但也是挤时间就去看看……这些都是数十年改不了的习惯;一向节俭的三哥,洗澡都要给老弟豪华个奶浴,自己却是简简单单……“你家人真疼长明”——这是浴池老板我同学春艳的佩服之言。
婆婆,您放不下的,家人会承担,您惦记的,我们尽力周全。放心吧,好好在天堂里弹奏四股琴弦……
笔短情长,乌达木那如泣如诉的《梦中的额吉》总在耳边回放:
青青的草原 星星在闪亮
梦中妈妈的脸 在为我挂牵
为我向苍天 祈福祝愿
她在遥望远方的天边
亲爱的妈妈 额吉……
谨此文,以祭婆婆去世三周年。
2023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