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不识字，没有好的工作的人，他们在年级很小的时候，就承担起了生活的重担吗？

初中毕业那年，不想上学，一心只想出去挣钱。我妈妈为了让我体会一下生活的艰辛，同意我出去做两个月的暑假工。

很多人可能觉得暑假工的工作是不好找的，但是我去找的时候才发现，在那个紧靠着偏远山区的小镇上，9、10岁的童工比比皆是看，15、16岁想要找到一份服务员的工作简直不要太轻松。

我找到暑假工的速度让我家人都有点吃惊，也就是上午的样子，给家里人放下豪言壮语后，出去逛了半天，下午就收拾行李去了镇上。

那是一个农家乐火锅店。

进了店里之后，我一度觉得自己年龄小，还是一个小孩子，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初中都毕业了。店里的服务员，洗碗工，厨房帮工，他们脸上的成熟，还有满口的社会语言，给我一种错觉，我比他们都年纪小。

直到熟悉了之后聊天，发现厨房帮工12岁，洗碗工10岁，就连那个看起来最成熟的女孩子也只有14岁，他们有些共同的特点，女孩子，不识字。在那之前，我根本没有办法想象，我的同龄人，居然还有一个字不认识的“文盲”。

杀鱼的女孩子，小鱼。

她看起来最成熟老练，脸上总是平静的样子，她总是穿着一双十字拖，蹲坐在水池旁边，脚趾缝里常常看起来沾满了粘腻的血和水。左手按住鱼头，右手就轻轻地抬起，敲下去，鱼鳃摆动两下，鱼鳃里就流出一些红色的液体。

那时候，我有限的认知觉得这是整个火锅店除了厨师以外，最需要手艺的一个活。

然后我羡慕地问她：“你是以前在家就会做这些吗？还是后面才学习的？”

她淡然地说：“在家不会。”话总是不多，我跟她的相处也不是很久，因为我上班半个月后，她就请假了，再次回来的时候，她跟老板说自己不愿意做杀鱼这个工作了，要去当服务员（也就是当时我做的事情），我来之前，服务员一直是老板娘在做。

老板轻蔑地说：“你识字吗？菜单都看不懂吧？”服务员的工作，通常就是端菜，点餐，客人需要加水，换菜什么的。

“反正我不杀鱼了，我可以洗碗。”她愤愤地说。

老板看了一眼那个矮小的洗碗工，说：“她不会杀鱼啊。”

小鱼带着哭腔说：“我不杀鱼了，我妈妈他们不让我杀鱼，要不然我不干了。”后续又说了一通，大概意思是父母觉得杀鱼这件事，是杀生，在他们的习俗里面，杀生是一种不好的行为，从迷信的角度来说，不吉利。

老板也没有留下她，后来也就没有她的消息了，那天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厨房的帮工，暂且叫她小厨吧那天又要杀鱼，又要在厨房里面来回跑，晚上的时候，累得在宿舍哭。

小鱼走之后两天，来了一个60多岁的阿姨接手了她的工作。

厨房帮工，小厨。

那个周末下午，生意一反常态的没什么生意，我拿着抹布挨个桌子一遍一遍地擦，一盆水从清澈变浑浊，又变得清澈。

但老板娘还是不满意，气冲冲走过来丢给我一个钢丝球：“桌腿，用这个擦一下啊，那么脏，你看不到吗？”

来这半个月，我从来没有被这样吼过，准确来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外人这么吼过，及时在家，也很少做家务，哪受过这气啊，情绪上头，一时间，我把盆摔了，说：“桌腿都要擦，给这么点钱，把人当奴才使唤？”

老板娘也一时愣住了，但很快她转身过去，大声呵斥小厨，让小厨擦，用钢丝球擦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就黑着脸就进了前台，脸上一红一白地坐着。

那时，我并不太理解，为什么老板和老板娘对我的态度都极其宽容，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想明白，可能在那个镇上600块钱，找一个会说普通话，识字的服务员并不容易吧。

小厨被当成出气筒后，乖乖地去擦了桌腿。

晚上她一脸同情地问我：“她给你多少钱一个月啊。”原来她觉得是我工资太低了，才不愿意做事情。

“600.”我说，“几百块钱，让别人跪在地上给她擦桌腿，也太过分了。”说完工资我还忍不住吐槽一下。

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厨脸上的同情变成了不甘，她说：“你比我多多了，我只有300”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因为我自己从来没有过做服务员的经验，我认为我自己的工作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小厨在厨房里面学的是手艺，小鱼杀鱼也是手艺，在我看来，大家的工资跟我都差不多。

不敢想象，在2009的时候，还有300一个月的工资。

第二天小厨就去找老板涨工资，老板一开始不同意，她威胁说要辞职，老板给她涨了50。她也就留下来了。

小厨留下后不久，就发生了，改变我当时固执地不愿意上学的思想。

那天，也是一个周末，通常周末店里的生意都非常的好。

那天来了一个两个客人，男人是一个大花臂，长得很魁梧，女人个子不高，但皮肤很白，身材也很好，穿着一个低胸的裙子。

他们点了几个菜，其中有一个是油酥花生米。

花生米上桌后，男人觉得花生米一点都不酥脆，于是让我把我们厨师叫出来。

老板听到之后出来解释：“花生米是现炸的，要稍微放凉一下才脆。”说完之后，眼睛瞟了一下旁边女人。

男人听到这个解释后，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个小插曲，却成为后来厨房事件的前奏。

不一会儿，听到厨房，小厨和老板吵了起来。

去送菜单的时候，看到小厨蹲在角落里哭，一边哭一边喊：“我不干了”，灶台上的蒜瓣，洒落一地。

小厨看到我来了之后，抹了抹眼泪，老板斜眼看了一下我，然后对着小厨说：“你把我刀摔坏了，不干了也把刀钱赔了再走。”

小厨哭得更大声了，老板把桌上的蒜瓣一抹全装进了大碗里。

老板娘过来问怎么了。

小厨涨红着脸哭，老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闹脾气，说不干了。”

老板娘瞪了老板一眼，让小厨去杀鱼，让外面的阿姨进厨房帮工。

晚上，宿舍里面，小厨一直哭。

我才知道了原因，说是老板在饭桌上看到女客人的身材后，回到厨房给小厨八卦那个女客人身材多好多好，一边说一边盯着小厨的身体看。

小厨骂道：“你看什么？”

谁知老板并没有辩解，而是突然从背后抱着小厨，抓着小厨的胸捏了两把，嘴里说着：“你这个不行，太小了。”

小厨惊慌失措地躲开了。

谁知老板不依不饶地扑上去开始捏小厨的屁股，说：“这手感还是挺好的。”

然后就有了后来的那一幕，小厨把厨房案板上的东西全都摔了，开始大哭起来。

听到这个事情后，都给我造成了心理阴影，我甚至不敢单独跟老板接触。

然后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辞职啊？”

“去哪里都一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只觉得无尽的悲凉。

两月后，我回去继续读书。

在火锅店两月的时间，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以前离黑暗和危险那么远，都是父母给我铸上了保护墙。我在那堵墙里面，觉得窒息和不自由，但却没有意识到，墙外面是猛兽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