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姓周名甚,大抵是记不清了,想来实感惭愧。乃一教书匠,说是教书,其实主业卖橘,副业教书。口袋里随时揣着三两个香甜诱人的大红橘,上课间隙,老周让我们自己算题,他搬一藤椅坐在垃圾桶旁,翘起二郎腿,从兜里掏出一个硕大的橘子,多半是清晨刚从自家果园里摘下来的鲜货,从中间掰成两半,将两半的皮利落剥下,娴熟地将两半橘子一前一后投入口中,吧唧两下嘴巴,喉结上下一滚动,橘子只剩下残留在空气中的香味。
若将做好的题目交与他订正,他取下别在上衣口袋上的英雄牌红墨水钢笔,打开笔盖,随手一甩,地板上立马出现一条抛物线,翘起的二郎腿上下轻轻摇晃,偶尔哼点小曲儿,如果题错得少,他会说,这次先借给你100分,下次细心点。然后潇洒地在本子上画上100分。
那时还是小学生的我,无法言喻的痛就是口诀表。老周要一个个留下来,亲自守着背完才算过关。轮到我时,摇头晃脑,颇有古代学生背八股文的风范,这是老周传授的独门秘笈,据说这样才能记得住。我刚起头,眼睛微眯,准备进入状态,老周起身有事耽搁,回来时听我念道:7 9 63.8 9 72.9 9 81!老周大手一挥,不错嘛,背得还快当,过关!
现在想来他的身形竟只剩下高挺的鼻梁,硕大的鼻孔,以及支出鼻孔外的鼻毛,还有标志性的红鼻头。老周钟爱红墨水钢笔,指头上总会沾上点墨水,擤鼻涕时捏住两侧鼻翼,伴随熟悉的声音,食指和拇指再往皮鞋上一抹,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自然成了红鼻头。
他爱穿一套银灰色西装,配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那时看来相当有范。周末如果在街上晃悠,会看到他的专属摩托,左右各放两个大筐,装满了鲜红的橘子。如果不小心被他撞见,他会突然叫住你,双手叉腰,脸上肌肉拧成一股麻花,问道“作业做完没得”,只得敷衍回答,落荒而逃。
一晃多年,朝夕之间,流年暗自偷换。记忆里的他仿佛依然是一副白得发亮的大板牙,笑着说,过来背口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