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自建国以来,就一直处于戎狄的环伺之中,晋国因此常年与戎狄作战,一直到晋景公初年,才终于将盘踞在其势力范围内的赤狄完全清剿。但是在晋国北方,依旧存在着大量的部族,有些部族受中原文化熏陶,逐渐也产生了定居形态的国家,这其中就包括北戎的无终国。
悼公五年(769BC),北戎无终子执政嘉父派遣孟乐到晋国,托魏绛给晋悼公进献虎豹之皮作为礼物,请求与晋国讲和。晋悼公不许,说:“戎狄贪婪无信,不讲礼仪,何必跟他们讲和,倒不如趁机讨伐他们。”
魏绛为悼公分析了当前的局势,说:“诸侯刚刚因为我们的亲善而服从我国,而且陈国多少年楚国的小兄弟也投奔到我们麾下了,但是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的举动。如果我们依旧能保持善待诸侯的态度,诸侯会心悦诚服;反之如果我们对外跋扈,他们自然会怀有二心。在这样一个不稳定的时期讨伐戎狄,必然会耗费我们过多的精力,如果楚国趁机伐陈,我们就无法救援,这样诸侯就认为是我们抛弃了陈国,谁还会死心塌地地跟随我们呢?戎狄不过是禽兽而已,你得到了戎狄却失去了华夏,这个账太不划算。您没有听说过有穷国的后羿吗?”
悼公反问说,后羿怎么了?
魏绛讲了一段夏朝的故事:夏禹之子夏启杀害伯益建立夏朝,但他的儿子太康沉迷于声色犬马不修政事,导致四夷背叛。东夷有穷氏的首领后羿趁机兴起,掌握了夏朝政权,并扶植太康的弟弟仲康为傀儡。仲康死后,其子相被后羿驱逐到斟寻氏和斟灌氏,帝位被后羿所得,这就是太康失国的来历。
然而一朝为君,后羿继承的似乎不仅仅是夏朝的帝位,更继承了太康声色犬马的毛病。后羿箭术高超,喜欢打猎,他的家臣寒浞就投其所好,让他专心打猎。后羿抛弃了身边的贤臣,却信任并托付被伯明氏驱逐的佞人寒浞代其打理政事。
寒浞表面上对其恭恭敬敬,可背地里却占有了后羿的后宫,且在民间广施财物收买人心,并最终夺去了政权。当时正在外打猎的后羿似乎不太相信,准备回国看个究竟,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也都被寒浞收买了。那些人把后羿杀掉之后,还把他的肉煮熟了让他的儿子吃。他的儿子不忍心,结果被寒浞杀死在有穷国的城门口。
后羿一死,他的国家和后宫就都被霸占了,后宫的妻妾们为寒浞生了一堆儿子,其中有两个分别叫做浇、豷。寒浞担心太康的后人会反攻倒算,就派浇带兵灭了收留仲康之子相的斟寻氏和斟灌氏。相在这次的军事行动中死于乱兵之中,所幸的是,相的妻子后缗刚怀了孩子,当她听到外面的混乱局势后赶紧从墙洞里爬了出去,逃到了她的母国有仍氏,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少康。
少康据说很有才干,在有仍氏的地盘上招兵买马,准备复国,但似乎难以抵御寒浞之子浇的追杀,他又逃到了有虞氏。在有虞氏以及夏朝旧臣的辅助下,终于打败了有穷氏,恢复了夏朝的基业,史称少康中兴。
魏绛在讲完这个故事之后,表情凝重地对悼公说:“从前周朝的辛甲做太史的时候,命令百官必须要劝诫天子的过失,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惨剧发生。《虞人之箴》里说过,夏禹把天下分为九州,开通了许多大道,百姓有屋可以居住,有庙可以祭祀,而野兽也有他们丰美的水草。百姓安居乐业,野兽自得其乐,大家各得其所,互不干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天下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后羿身居帝位,却总是贪恋打猎之乐,只想着飞禽走兽,却忘了国家的忧患。因此,身为一国之君,对于无武力征讨不能看的过重,太重视武力对于国家的壮大并无裨益,希望您三思。”
魏绛主管的是山泽田原事务,因此在劝谏的时候三句话不离本行,把悼公说的泪流满面。悼公于是下令,从此以后寡人要勤励于国事,外出狩猎不再随性而为,要按照时令,尊重自然。
魏绛突然愣住了,“我们说的好像不是这回事吧?”他之所以举打猎的例子,是因为他之前所说的那句话,“戎狄不过是禽兽而已”,他用打猎来比喻晋悼公伐戎的想法,以此来说明伐戎只是小事一桩,切不可因小失大。
悼公回过神来问道:“难道除了和戎人讲和,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在悼公看来,我泱泱大国,华夏贵胄,竟然和戎人讲和,实在太掉面子了,我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魏绛回答说:“跟戎人讲和有五个利好:戎狄逐水草而居,重财货而轻土地,我们可以用财货直接换取他们的土地,这是其一。和戎之后,边境再无戎狄的袭扰,百姓可以安心耕作生产,可以大大地促进经济发展,这是其二。戎狄侍奉晋国,这会对四邻诸侯产生震慑作用,可以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从我们,此为其三。其四,以和平的方式安抚戎狄,将士不必四处奔波,军械不会损坏,这对保持晋国国力是大有裨益的。最后,有鉴于后羿的教训,利用道德法度治理国家处理国际关系,可以重建晋国的信用,自然会让远国来服而让邻国安心。有这么多的好处,我们为什么不答应戎狄的请求呢?”
魏绛的这一番话着实打动了晋悼公那颗年轻而躁动的心,当即派魏绛与无终国及各部的戎狄讲和。魏绛的和戎之策为晋国的北方奠定了和平的发展局面,为晋悼公的复霸制造了良好的局面。
悼公十二年,经过多年的拉锯战,郑国终于放弃挣扎依附了晋国,这也标志着晋悼公的霸业达到了顶点。处在胜利巅峰的晋悼公首先想到的,就是魏绛为自己提出的和戎之策。当时郑国送给晋悼公有配套鏄、磐的歌钟两架,擅长歌舞的美女十六人。晋悼公将其中的一半赏赐给魏绛,说:“子教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请与子乐之。”
魏绛一再推辞,说这都是国君的威严和大夫们的功劳,我实在不敢接受这样的赏赐。晋悼公坚持说:“如果没有你,寡人恐怕没有办法既安抚戎狄,又渡过黄河称雄天下的,你还是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