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商场买到自己:《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书评2
什么是消费社会?最先令我们想到的可能是无穷无尽的商品,诱惑,以及它们附加于自己身上的符号。
仿佛我们购买了某款鞋、包或汽车,自己就成为了更优秀的人。
或者说,优秀的自己,是花钱买到的,且只能花钱买到。
这是消费社会最典型的图景,顺着齐格蒙特·鲍曼的分析,我们在《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中,可以找到更有脉络,更全面的对消费主义的刻画。
2 消费主义原本的面貌
在明确了“工作伦理”的内容后(见书评1),鲍曼强调,在工业社会初期的欧洲之外,包括美国和世界其他地区,工业伦理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强烈的贯彻。如果说欧洲社会是用“我劳动,我光荣”的工作伦理来要求工人服从和奉献,那么美国则倾向于用“企业精神”和“金钱的诱惑”来达成同样的事情。用我们通常的话“胡萝卜加大棒”来理解,就是欧洲喜欢用大棒,美国等世界其他国家喜欢用胡萝卜。
在这种金钱的诱惑大于高强度管理的环境下,对工作的忠实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对金钱与其代表的消费能力的渴望。消费的吸引力,向来都是伴随生产的进步而同步膨胀的。它并不是近代才产生的恶魔,也非生下来就扭曲。有生产自然有消费,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
消费,一个过于普通的词汇。不仅在工业社会,它在人类社会诞生时就已经存在了。从原本的意义上,它代表的是占有,消耗和毁坏,即“消”和“费”。消费品满足人们的某些需求,然后在数次的使用中丧失功能,这种功能的丧失既可以是物质上的毁坏,如用光的牙膏;也可以是诱惑力上的消失,如过时的衣服。而消费主义,将这个过程逐渐加速,引导我们社会走向了一种新的面貌。
2.1 消费社会——数不尽的选择
消费社会走向现在,主要动力是消费的加速。这种加速,第一步带来的是数不尽的选择。种类繁多的商品被生产出来,走向商场和展台,人们在琳琅满目的选择中挑花了眼,失去了原本考虑性价比的判断能力。如果没有包装,谁能分得清一样乳白色的各种洗发露,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在心神动摇,六神无主的时候,商家、广告商凑到我们耳边低语,给我们各种各样的承诺,这就是第二步行动。不同的商品,可能代表“年轻”、“健康”、“成功”、“美丽”等极具诱惑力的词汇。有了这些意象和符号,慌乱的消费者似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心中做出了符号的选择,手上做出了商品的选择。我们买回了商品,应该说,是买回了“承诺”。
但是,“承诺”并不如商品一般持续存在,即使看到商品依然存在,但失去了广告商的低语,我们购买的“承诺”已经不在了。我们忘记原本的商品,转而投向新的购买活动。这种“遗忘”,就是消费社会的第三步。正如我们提到的,消费品,以毁灭作为结尾,用鲍曼的话说“即便是使用隐形墨水,生活消费品遍体也都被写满了死亡的象征”。此后,我们必须要投入新一轮的消费,才能找回当初买到“美好承诺”时的开心与愉快。消费社会引诱消费者,消费者又主动寻求被引诱,整个消费社会的循环终于达成,合格的消费者和商品源源不断地产生。
当然,这是最理想状况下的消费社会(或者说是最不理想状况下的),我们现实生活总是处于多种社会形态的叠加之中。人们会为未知的商家承诺付出金钱,同时也为已知的实用货物买单。不过,在拥有之后,我们总会看向未被满足的需求,寻求新的承诺。“纳入考虑的需要越是陌生,承诺的吸引力就越大”。这种承诺,让无法买到的抽象概念商品化,让捉摸不定的未来似乎触手可及。
人们常常说,金钱不是万能的,至少它买不来亲情与爱情。但是,在我们收到一束艳丽的玫瑰花时,感觉告诉我们,手里捧的就是爱情。金钱或许买不来真正的月亮,但买个水中的月亮还是没有问题的。
2.2 短视频——最理想的消费品
“选择”,“承诺”,“遗忘”刻画了消费社会的基本特征。在消费循环形成之后,消费面临的最大敌人成为了时间。鲍曼认同,如何让产品更快地产生,同时又更快地消失是消费社会最关心事。然而这与我们许多人的直觉相互违背,因为我们在消费中最缺的明明是钱。但是,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文化产品领域,或许情况会不一样。
短视频,网络小说,搞笑段子,新闻热点,明星八卦,在生产不受物质资料高度限制的领域,这些文化产品的成本和价格也变得极低,甚至可以说没有。极端些说,只需要最基本的拍摄和剪辑工具,上述文化产品就会爆炸式地增长。
刷短视频,看八卦和惊悚的新闻,我们恨时间过得太快,时间的短缺真真实实地成为了这种消费膨胀最大的阻碍。我们也会抱怨一些视频入题太慢,篇幅太长,不能让我们持续地兴奋。前文提到的消费的本质“消耗和毁坏”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抱怨入题太慢,是在嫌弃消费品不能让我们快速地使用;抱怨篇幅太长,是在责备消费品毁坏得不够快。甚至,我们也常常抱怨文化产品生产的速度不够快,小说和视频评论区里的“催更”,对拖更和“鸽”这种行为的调侃,正是对文化生产速度最典型的埋怨。
几乎没人认真地宣称这些产品会给我们生活带来什么有益的改善。但不像批评名表、名车和名包一样,我们似乎放弃了对短视频等文化产品的持续声讨。大多数人不能随意购买名牌,被勾动的欲望不能得到满足令人痛苦,同时名牌的造价成本和售价之间的巨大差异也令人不平,对于这种消费品的批评,有时分不清到底是在批判消费主义诱导人们消费,还是在批判消费主义阻止人们消费(用价格来阻止)。
而短视频等文化产品梦幻般地实现了弯道超车,它完美地规避了“价格过高”这一人们猛烈批判的特性,并且轻松地站在了其对立面——几乎免费。人们在手机和网络中徜徉,除了网费和电费,几乎不用任何成本就可以享受大量的快乐。常见的针对消费主义的批判仿佛在此失效,而真正巨大的负面影响,暂时并不被大多数人重视。
可以说,这种快消类文化产品其实是消费主义最理想代言人。这里的“最理想”,一方面指它有最明显的消费主义特点,另一方面也指它部分摆脱了过多的物质限制。
谁能想到,齐格蒙特·鲍曼这位生于1925年的波兰,研究英国和欧洲工业革命的思想家,在1998年写成的这本《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竟然与近代东方产生了奇妙的呼应。这种消费社会的影响,不仅仅在消费者的参与中体现,也在生产者领域产生重大影响。消费社会与职业选择的关系,将在下一部分展开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