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是深秋时节了吧。物候转化在南方体会不深。秋风起,天色素朗,一夜秋虫鸣。过一段时日怕是秋虫也消歇了。我记忆里全是北方热烈明亮的秋阳。这个时节,庄稼地里的玉米全都掰下来,堆在田垄上。玉米秸秆仰面朝天,蟋蟀在裸露的田野里腾跃,灰色小个头的蟋蟀没有人理会,大肚子的青额蝈蝈被追赶的孩子逼到草丛中,四散逃命。运气好的话,姥爷会找到野兔的窝,抓一只肥胖的野兔子回家。但是更多的是发现田鼠洞,我们一拥而上,拿着铁锨挖洞,直到曲曲折折找到田鼠藏的粮食,然后去向大人邀功。田野里生机勃勃,这是大地一年最后的喧嚣了。
玉米被运回家了,院子特意打扫干净,把它们倾在红墙下,堆成小山那么高。我望着这些玉米发了愁,这样的玉米山要一根一根剥皮,再用竹篮子一篮子一篮子系到房顶上去。早晨的阳光从红墙外漫进院子,玉米山在晨露中沉静地等待着。披件长衣,迎着阳光开始剥玉米,剥开湿漉的枯皮,黄澄澄的玉米粒整齐的排列着,用手捋掉褐色的玉米须,整洁的玉米棒子就滚到脚下去了。姥姥来了,和奶奶一起坐在玉米山旁,太阳升得高了,长衫可以脱去了,露水也蒸腾了,玉米皮柔软而干燥,小狗在玉米堆里呲牙咬自己的尾巴,累了就蜷在脚下打盹,不一会儿就被新剥下来的玉米皮埋得看不到了。风从头顶的柿子树梢吹过,满树红青相间的柿子喃喃细语。收音机里播着秦琼卖马,英雄也有困厄时。我站起来揉揉酸胀的胳膊,望向寥远碧蓝的天空,浮云变幻,一派秋色。
月亮爬到柿子树梢的时候,院子里接上了灯,树影绰绰,爸爸在屋顶把装满玉米棒子的竹篮子系上去,竹篮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爸爸的腰弯下来了,用力提上去,玉米就上房了。我故意少装几根玉米进篮子,这样爸爸的腰就不会那么弯了,可是爸爸总是说,装满点儿,装满点儿。没人可以代替他,爷爷肩膀痛,一对年幼儿女。装到月亮睡在树顶了,院子沉默到只剩下竹篮子的吱呀声,我那渴睡的眼再也睁不开了,捡着玉米,心里烦烦躁躁的。爸爸还是不停地把空竹篮子系下来。那如水的月光,昏黄的灯光,荡漾在岁月里,浓到化不开。
柿子树砍了,连着那个爬上柿子树划破衣裳的人也随着云飘走了。岁月如流水,如今眼前尽是少年脸,秋日的阳光融融中带着寒意。但是那个沉默的装着玉米的竹篮子吱吱呀呀的在生命里响着,催我弯腰。催我捡拾一地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