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邕河,绿柳扬波,春风拂面,上下班沿河东岸骑行,一路追逐春风,寻觅春色,放飞思绪,惬意地享受自然、季节、大地珍贵的馈赠。更可喜的是,岸边居然有一棵紫藤,尽管有些单薄,但精心搭起的架子上藤蔓呈扇形伸张开来,紫藤花一嘟噜一嘟噜坠下来,远远望去像一个横放的紫色扇贝,走近看像一把张开的大伞,花串随风摇曳,令人心旷神怡,真是一花一世界啊!
紫藤唉,紫藤啊,我平静的记忆长河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家东坡就有一大棵紫藤,树冠有3间房顶那么大。我们随着父母亲邻一样唤它“葛花轿”。那时候不知道它有“紫藤”这么文艺的名字,当然也没想过为什么它叫“葛花轿”。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葛花树和几棵栗树相邻,栗树是支撑葛花树原生的天然骨架,与葛花树同步拔节携手风雨;葛花树的藤蔓在栗树上栗树间缠绕攀爬,扮靓了五大三粗的栗树,“树中铁汉”的生活因此多姿多彩。特别春天,远远望去,就像用紫色珠翠扎的流光溢彩的大花轿。
栗树由于成材周期长,木材质地太过紧致结实,极难加工,木料又沉,再加上满坡满岭遍地都是,也就不“物以稀为贵”地培育“栋梁之才”,大都留成栗丛。春天偶尔有人用叶子来养金黄的大蚕,年年初冬时节家家砍去留做烧火的薪柴。只有居家附近的栗树才习惯性的砍掉旁枝错节,让其长大成树。这几棵栗树由于离我家近在咫尺,不仅能够成而为树,还有幸与葛花芳邻为伴为友,互相帮衬,相互成就。看来树也一样,出身不同,命运、境遇、发展方向也大不相同啊!
这个葛花轿,是我们小时候的乐园。以最大的栗树为中心,东边葛花树的许多主根匍匐在地上,粗细不一,蜿蜒曲折,连绵起伏,像是水里的浪花,这是我们的“小河”。淌过小河,葛花树粗藤缓缓直起腰伸向栗树,横看像斜织的网,竖看这些藤目标一致爬向大栗树,几乎在同一条线上,最上边水平走向的一根最粗,这是我们的“门槛”。两臂展开保持身体平衡走过“门槛”,葛藤一圈一圈绕着大栗树向上爬,这是我们的“云梯”。一路手脚并用爬过云梯,到了栗树树冠最阔分枝偏西的位置,葛花树的藤蔓交织在一起,细密软弹,这是我们树上的床,我们的“金窝窝”。这里视线最好阳光也最足,这个“金窝窝”只有朝向来时的出口,出了窝,可以原路返回,还可以不走来时的寻常路,垂直向下,上下横亘着两根胳膊粗的藤蔓,这是我们“秋儿”(秋千)。可以顺次一个接一个地打“秋儿”(荡秋千),还可以依次倒挂,甚至可以单手交替吊坠,找准位置,蹦回地面。我们穿行其中的感觉是不是像极了人猿泰山?这中“遇见方知有”的无忧无虑令人回味无穷。
葛花轿一年四季都让我们流连忘返。
春天,栗树刚开始发芽,葛花树叶也刚刚冒尖,一骨朵一骨朵灰褐色的葛花串似乎一夜之间蓬了开来,只用三两日,花串长长,花朵次第开放,颜色由浅入深渐变,带着点木涩的甜甜味道。在那个一罐猪油吃一年、一个咸鸭蛋切四牙的年代,又是万物萌生的“荒春”时节,葛花不仅是冬尽春来的一抹亮色,更是充满人间烟火气抚慰肠腹的天赐佳肴。葛花树大,花量可观,年年在饱了我们口腹之欢后树顶依然紫云氤氲。此时小伙伴们常常轮流匆匆淌过“小河”,草草走过“门槛”,不在“云梯”留连,爬到“金窝窝”里,美美地闭上眼睛,嗅着葛花的清香,听着蜜蜂的嗡嗡声,假寐一会儿。风在花间蜂在叫,“梦里花落知多少”。
地处半坡,又有大片密实的荫凉,夏天的葛花轿是大人和孩子们的好去处,那就是现下所谓的“天然氧吧”。吃饭时,大家不约而同地端着饭碗聚到葛花轿下,边吃边侃。一家围着一个菜盆,蒜汁拌豆角、花椒叶炒南瓜、辣椒腌韭菜……饭碗里盛着春种秋收的精打细算,言语间聊着衣食住行的人情冷暖。
晌间,母亲奶奶们做针线,小孩子树上树下爬着、跑着玩,做游戏,树签儿、抓子儿、掏舀儿、蹦房……大孩子们随便找个位置看书,印象中那时候我家还算是村里的有书户,也只有一本《快速养猪法》和城里表哥送的缝在一起的《作文指导报》。如今做了老师发现,自制的天然玩具竟也恰逢其时地启蒙了我们的空间观念,数学思想。小时候读过的书,虽然资源匮乏有点饥不择食,但同样拓宽了我们长大后的路。
秋天,花生、玉米、芝麻都要拿到坡上场里晒干。带秧的花生拉回家得赶快摘下来晒,农忙时,早上、晌里薅(拔)花生,中午晚上挤空摔花生(摘着太慢)。秋天的中午,太阳依然虎虎生威,为了方便摔花生时乘凉,拔下来的花生拉回来都堆在葛花树下,中午做饭吃饭都是见缝插针,从地里一回来,就开始摔花生,每人倒扣一把椅子,大人小孩齐上阵。摔累了,抓几棵花生向天上抛去,看它们有的石沉大海落回花生垛上,有的幸运的挂上了葛花树,就爬上去取下来摘几个吃掉继续摔。晚上,此起彼伏“唰、唰”的摔花生的声音把初秋清凉的月夜拉得格外寂静漫长,多少次摔着摔着靠在花生垛上睡着了,夜里醒来,睡眼朦胧地看看头顶的葛花树,拂掉身上的露珠,继续睡去。潜意识里,葛花树,是平和安稳的家,是安心幸福的归属。
冬天,葛花树抖落了一年的喧闹与繁荣,遒劲的枝干静静地,是在沉睡,还是在蓄积力量等待来年绽放?我们还常常来到树下,常玩的游戏就是蹦高,谁先摸到“秋儿”在接下来的游戏中谁就当穆桂英,见闻所限,所知道最厉害的女英雄左右都是春会年集戏台上《杨家将》里的穆桂英。摸到的人倾尽全力的跳起常常碰得枝条上的雪簌簌落下,像是给获胜者鼓掌;落到头上钻进衣领,又像是挠痒痒逗我们乐,空寂的坡谷响起一阵阵无拘无束的笑声。葛花轿滋润着我们简单朴素的生活,陪伴我们度过了数不清的美好时光。
很多年后,由于香菇种植技术的兴起,栗木变得主贵起来,每天都有收栗树的人到村上收购栗木。大栗树未能幸免于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与之相依相偎的葛花树因“歇住旁边栗树”之罪而被“香消玉殒”。
此后,每每回家,看向葛花轿的位置,心里像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丝丝缕缕的感伤,挥之不去的失落:我们的葛花轿,一如我们像人猿泰山一样的快乐童年,一去不复返了。
邕河岸边的紫藤树,是否也曾是某个村落孩子的乐园?俏立邕河岸边,玉树临风,春光无限,喜爱它的肯定不止我一人,该有多少“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与感动,会有多少“复得还自然”的唤醒与疗愈。如果我们的葛花轿尚在,现在应该“儿孙满堂”了吧?是不是更是如此这般的受欢迎呢?万事万物唇齿相依,有用不止于一时,有利不仅于一物,每一个物品的铸造,每一个生命的生成都有其历史渊源和天然使命,所以我们不要急于一时,囿于一念,从长处远处着眼,与人、与物和谐相处。我们的心境也当如林徽因所言,“我们都知道,姹紫嫣红的春光固然赏心悦目,却也抵不过四季流转,该开幕时总会开幕,该散场终要散场。但我们的心灵可以栽种一株菩提,四季常青。”我们心中留一棵东坡的“葛花轿”。
(南阳是第五完全学校 季发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