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静,下班后和大家一起去公司对面吃烤鱼吧,算作今年的尾牙啦。”
“不好意思哦,今天去不了了。他让我今天早点回家,有事。”
拒绝了同事的邀约,她们并不多做挽留,“你总是不参与我们的集体活动。”吴静微笑一下表示歉意。随即拿起包里的手机看一眼便挥手走出办公室,听见她们还在身后说话,语气略微发酸“诶呦真是够粘的啦,天天在一起还不够。”
从地铁站独自走回家得花去20分钟,她总是在这条路上走得飞快,表情僵硬得看起来像是刚招惹了一条疯狗才发现它身上并没有拴狗绳一样,每天如此,还能用飞一般的速度买了排骨和莴笋。
到了家门口,并不按门铃,从随身的大包里左翻右翻找到钥匙,随着打开门锁的咔哒一声,全身疲软地进门,在玄关处的红蓝两双拖鞋里选了蓝色的穿上。那是一双看起来十分男性化的拖鞋,码数也大得像是小姑娘穿了爸爸的鞋一样不合脚,在木质地板上随着每一步先敲击然后摩擦,给安静的屋子凭添出许多声响。
接着是煮饭,一人份,炒两个简单的菜,一人份,然后是炖一锅清淡的汤,端到床头柜挤挤挨挨地放着,穿着袜子就爬上床,半躺着吃饭。她有时无聊会和自己演演照顾病人的戏码,自己演的是重症病人,吃饭连嘴都不能自己张开,两只不是自己的手一只轻轻捏双颊使嘴略微张开一条缝,另一只往里面喂饭,一小口一小口,有一些饭粒在勺子与唇间划擦一下黏在嘴角,明明用舌头一舔就进了嘴里,却还是要用捏着两颊的那只手轻轻擦一下再抹在碗沿上,这样认真的玩着自己与自己的游戏。到饭菜都凉了,也差不多玩够了,突然从戏中走出来,开始大口大口把剩下的饭菜吃完。自己也嗤笑,倘若此刻有人能有幸看到这个场景,应该会笑到喷饭并且以为自己见到精神病人了吧。
吃过晚饭后洗漱,镜子前两份牙具,都是她自己在用,说起来是早上用一套牙刷牙杯,晚上用另一套,但是实际上她总是看心情,早上九点上班,八点醒来时睡眼惺忪地看得到三层眼皮层层叠叠,完全没有力气把它们都支撑起来,随手抓到哪一套就是哪一套,毕竟一个人住久了,什么都开始变得随便。
却总要装出一副有着一个同居男友的样子。
从来不曾与人谈起过自己这样的情况,无论是谁,听闻这样的故事都会对眼前这个说故事的羸弱女生退避三舍的吧,毕竟这样奇怪的生活方式并不能被所有人接受,倘若被谁知晓了这样的真相,定是会传播开来,会有人开始扭曲着揣测她这样做的用意,会被当做奇怪的人,被孤立,甚至被歧视吧。
虽然自己的现状也并不乐观。
在这个从小活到大的城市却没有多少朋友,除去上班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在家独处,对外界的感知几乎为零。80不太后的人,说起来也要奔三了,却以这样怯懦而孤独的方式生存着,还可耻地自得其乐。
其实也想过,长久下来对自己的社交造成的不良影响。让所有人知晓有个同居男友的女生,就不太能在情人节收到鲜花了。可是长久,多久了呢,似乎是从高中开始,那时这个所谓的男友还没被具象化,仅仅是网络上的一个暧昧对象,就可以被吞吞吐吐地表述出来成“外校的高年级学长”,成为逃脱某个班级聚餐的理由。说是社交恐惧症引起的妄想也好,说是虚荣心作祟的女生编织的细小谎言也罢,它就这样长久地存活在生命中的隙缝中,像儿童换牙之后新长出的不够让妈妈满意的新牙那样,藏在身体的不为人知的地方,有意遮掩地保护着它,常常想起,又时而忘记,总之,就这样陪伴着走过了这么些年。
早已习惯了。
这个假想男友,也带给她许多“不太累”的私人空间。连许多独居的同事谈起过的尴尬自己也不用担心,比如下水道堵塞请人修理时,并不担心他们会因为自己是独居女人而下手,因为一走进这间房,就能看出这是两人同居的世界。还能多余的对他们提一句“你们稍微小声点哦,有人在里屋睡午觉的”
只是……
“宿舍里有个屌丝,每晚总是用宿舍里的电话和女友聊上好几个小时,语言极其甜腻瘆人,严重影响到一众室友的心情和睡眠,所以有一天他们密谋把电话线切断,心想这下你聊不了了吧,谁知到点屌丝依旧拿着电话,聊到深夜。。。。。。”当她第一次听见同事在办公室讲起故事书上看到的这则笑话时,所有人都笑了,唯独她,惊出一身尴尬的冷汗,只觉得像有人拿着这本书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卑微的她,遮掩的他,对生活诚惶诚恐的她,不存在的他。
但还是坚持着,这样生活下去,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地使她失去跳出自己给自己长久准备的这个锅的勇气。
直到,遇见他。
她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公司楼下的甜品店。下了班之后准备在这里买了周末的干粮赶紧回家的她却仓皇地被一只手抓住。她面无表情地回头显然吓到了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他身着衬衫西服得体而有涵养的样子,脸上却带着一些不符合身份的局促,他告诉她,表妹让自己下班之后顺道到这家店来买的那种甜点,因为突然忘记了甜点的名称而只记得当时的口感,店员也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碰运气抓一个就问问看。正好吴静能听懂他的形容,不是因为她也喜欢,而是每周都来的这家店,恰巧在某一次听了店员的介绍买了这种外形普通并不是自己会下手的款,拿回家之后尝到那种甜腻的味道更是厌恶,因此印象深刻。
那男人欣喜地拿着面包向她道谢,她明显地敷衍着,只想着快些回家。却在人行道对面绿灯才亮起自己刚抬脚时又被那只手抓了回来——“留个电话吧,我叫谢童。”
之后他们开始频繁交往起来,吃饭,逛街,看电影。早餐前的早安和晚餐后的晚安,都有了。电话里听出越来越亲昵的语气。她足够喜欢他,即使他把第一次见面时她为她找到的甜点一次次送给她,她也不拆穿而一口口让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味道在嘴里弥散。在他身边,她常会忘记自己埋藏多年的那个谎言——也许是该跳出这个逐渐滚烫起来的锅,跳出这样不寻常的生活和怪异的自己了吧。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只是那天晚上,在夜场电影结束送她到家楼下时,她并未邀请,他却自作主张地随她上楼,她当时脑中只有甜蜜,却忘记了自己多年隐秘的幻想生活要被介入还是需要一些准备的。
所以他看到了一切,并排摆放被磨损的程度也差不多的男士拖鞋和女式拖鞋,卫生间里成对的卫浴用品和清洁用品,他不知所措地看她,像是自己犯了错。
吴静惊慌,无言,她只是一个寡言笨拙的女人,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些年的习惯,那样诡异的自己,只能活在光照不见的角落,怎么可以来玷污他给的这段美妙的感情呢。
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她只是低头,流不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