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
第二章 回忆
冬娜从家里出来，站在院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在梦中，寨子里有几十户人家，此时正值夕阳将下，家家户户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刚才的小雨已经停了，天空像清洗过一样碧蓝如玉，一幢幢房屋嵌进了明晃晃的镜子里，挨近了都听见从窗户里、门里流淌出来的欢声笑语，偶尔听见几声狗吠、马鸣。这样日日见到的景象在今日的冬娜看来如镜中观花，显得那样的不真实，陌生的感觉像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本能地开始奔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就连阿克秋登地呼唤都充耳未闻。
冬娜一口气跑出了寨子，直到精疲力尽时停了下来，双手插着腰，放弯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环顾周围冬娜发现自己到了放玛尼石的山坡，山坡在寨子的右边，是乡亲们放玛尼石和茶茶的地方，乡民们把佛像、八宝吉祥物、佛经等印在泥巴上烘干，然后专门为这些供奉物在山坡上建造小房子，这些供奉物就叫茶茶。而这个山坡的背后有一个凹洞，可容纳一两个人左右，自从有乡民在凹洞里发现了一条大花蛇以后，那里就成了寨子的禁区。于是这里就成了冬娜与扎西的秘密据点，扎西在洞里放了干草，用树枝给洞搭了半个顶子，睡在里面能看见夜晚升起的皎洁月明，扎西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月亮洞。
冬娜蜷缩在洞里避风，傍晚温度下降了，有些冷了。扎西转神山去了，几天内是不会回来了，阿姐找奶牛去了没回家，冬娜一阵恍惚，只能在这里等了。冬娜卷曲着双腿，双手交叉抱着双膝，把下巴放在膝上，望着远处朦胧的高山思绪飘向了远方......。
冬娜出生两个月时，阿爸、阿妈背着她带着姐姐去转神山。在神山脚下遇见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堪布，阿爸脱下了帽子抱着冬娜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堪布面前，祈求堪布赐福并给襁褓中的女儿一个寓意吉祥的名字，堪布拉开了襁褓看了许久说：“你的女儿本可以不到世上走一遭受罪的，但是有人欠了她许多，前世债今世还，这样的讨债鬼你不如送给我让我给你养着吧，从小闻香听经耳濡目染也许能自解孽缘。”当时阿爸就愣了一会儿随即便伤心的说：“尊敬的堪布，神山脚下的长角鹿，即便在严寒冬日无处觅食的时候都不会放弃骨肉，这个女儿还是让我养着她吧，待她成年之时听从她自己的意愿，我会把她送进寺庙的。”堪布长叹了一声说：“孩子为讨债而来，于父母来说不好不坏没有影响，其他人就不好说了，这样我以三宝加持于她，并为她取名为格拥冬娜，希望宽恕永远伴随她”说罢不再理阿爸了，这时旁边的小喇嘛于心不忍把阿爸拉到一边，从褡裢里掏出了一张黑白的照片说：“这是我们上师的照片，你拿回家供奉着能消灾解难。”阿爸千恩万谢地怀揣着照片抱着孩子离开了。
阿爸、阿妈并未有因为堪布的话而薄待冬娜，冬娜幸福的与父母、姐姐度过了大半个童年时光，这些天伦之乐在冬娜八岁的时候戛然而止，阿爸被查出了包虫病不到一月就去世了，阿妈肚子里怀着孩子，那段日子母女三人白天干活晚上一起抱头痛哭，过得暗无天日。姐姐十六七岁是个大姑娘了，一直没有婚配，直到寨子里的媒婆找上了门，介绍了隔壁村子的尼洛，鉴于家里不能没有壮年劳动力，阿妈同意了，除了老喇嘛的祈祷经文没有举行任何婚礼仪式。而阿妈没有扛住丧夫与丧子（弟弟生下来就死了）的双重打击，抛下他们三人，跟随阿爸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那时的姐姐是什么样子呢？个子高高的，辫子黑黑的，眼睛亮亮的，十指纤纤的，表情怯怯的。现在的姐姐由于长期的劳作变得虎背熊腰，十指布满老茧，关节突出，孩子们不听话逮到就是一顿狠揍，唯一不变的是依然沉默寡言。尼洛家有七个儿子，没法都分一份家产于是几个儿子都做了倒插门，尼洛进了家门以后干活理家都是一把好手，对冬娜姐妹也是关怀备至，日子又渐渐地变好了，对于冬娜他就像阿爸一样撑起了她们家的天。乡里小学招生的时候尼洛要送她去读书，当时姐姐是反对的，家里没人放牛带小孩，但是经过尼洛地反复劝说和冬娜地软磨硬泡姐姐终于同意了。
冬娜在十岁那年的九月初，到了乡中心小学就读一年级。进校后过了新鲜感的冬娜开始各种不习惯，特别地想家。有一天冬娜偷偷地坐在宿舍背后的小菜园里哭，突然后背感到一痛，回头一看地上有一颗糖，用黄色的油纸包着，抬头看见一个头发凌乱的黝黑少年，对着她咧嘴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是措姆老师的独子扎西，从那以后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有了朋友，冬娜在学校慢慢地习惯了，世界的大门缓缓的向她敞开了，并且有了许多惊奇的发现：比如带走阿爸的包虫病其实是牲畜到处传播的；比如洗衣服是用洗衣粉而洗头是要用专门的洗发水的；搽脸和手不用酥油而是用一种装在花瓶子里的香香的雪花膏，一个冬天都不会裂开；原来桑堆在中国，地球是圆形的，世界上的水远远的多于山......。
在学校，冬娜虽然成绩中等但她却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六年，她的善解人意和勤奋、乐于助人让老师和同学们对她喜爱不已，她和扎西一起渡过了愉悦的少年时代。
在小学毕业的时候，扎西送了她一块柏木做的小木牌，木牌上刻了一阙诗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收到小木牌的冬娜有些恼怒，狠狠地瞪了扎西几眼。回到宿舍却躺在床上小心地拂拭着木牌，眼里溢出来满满的欢喜，一夜寂静。
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