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打碾晾晒以后,小麦一直封存在窑根上的麦囤里。麦囤是用枝条编织的容器,枝条像水里的一道道波浪,波浪靠着波浪,在木头框架里编出一个大长筐来,大长筐架在木架子上,木架子站在地上,把囤里的粮食拖起来离开地面,不让粮食返潮变质。
家里养一只猫,一到晚上猫住在存粮食的窑里,吹了灯,猫的眼睛挣得溜圆,亮得放光,若是有老鼠偷吃粮食,家猫一个纵身飞奔过去,逮住老鼠置之于死地,既护住了主家的粮食,自己又能饱餐一顿。
没有养猫的人家,就把老鼠夹子或者老鼠药放在老鼠的洞口。老鼠夹子绷得生紧,老鼠出入家门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到夹子上,必要倒大霉,交代了自己的小命儿不可。有时候老鼠也精得很,家主人夜里明明听见它们跑来跑去偷粮食,早晨起来一看,老鼠夹子上却连根老鼠毛都没有。个把个月过去了,老鼠没抓住,抹了老鼠药的馍干得掉渣了,家主人只好再换上一疙瘩抹了老鼠药的新馍,重新放到洞口,一边放一边无奈地念叨:“这老鼠真是成了精了,何时才能把这害除了?”
年复一年,老鼠一直和农人们争夺着粮食,鼠在囤上面偷,农人从囤下面取,好在老鼠偷走的少,农人吃掉的多。
打囤的当时,匠人在麦囤下沿留了漏粮口,用包了布的木块塞着。往外取麦子的时候,用粮食袋子接着,抽下木塞,粮食就会窸窸窣窣地流淌下来。小孩儿们觉得从囤里漏粮十分好玩,他们不等大人接好袋子,抢在前面一把拔掉木塞,麦粒哗啦啦地流出来,砸在地面上又反弹到空中,溅得老远都是,大人们赶紧上前,用手堵住漏粮口,接上袋子再撒开手,难免数落教育小孩儿几句。
爱倒乱的小孩们常帮倒忙,但是他们有他们的独特用处——扫囤底儿。等粮食到囤了底位置,自己不往外流了,大人弯下腰跪在地上,把手从漏粮口伸进囤里去,放平胳膊,和用袖子擦家具上的尘土似的,把囤底上的粮食划出来。但是他们并不能把剩下的粮食全部划拉出来,划拉了半天,囤底上还是剩下一层,这时就该小孩儿们出手了。小孩儿们个头小,身体轻巧灵活,到囤里去既能伸展自如又至于囤压垮。
小孩子也给他自己家扫囤,大人拿来一个木凳,让小孩子踩上去,举起双手抓住囤沿,弯腰爬到囤上,这时囤里的已经没有粮食了,只靠并不坚固的囤壁支撑他的重量,他和一只站在钢丝上的小猴子似的,摇摇晃晃地把自己固定在囤沿上。大人抓紧登上木凳,伸手扶住他,不让他一不小心掉进囤里去。稳住手脚以后,小孩子转头往囤里看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大人抓着小孩子的手,让他脚踩麦囤的内壁,一点一点往下移动,把小孩子吊进囤底。小孩儿眼前依然是一片黑,虽然麦囤平时总是在他的视线里,但他现在估计不出来囤的高度,有些紧张,紧紧抓着大人的手,直到双脚在囤里落地,才把紧张的心放下。过几秒钟,他在囤底站稳了脚,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囤里的微弱的光,让他能看到囤底的情况,原来角角落落里还剩下不少粮食。大人从头顶把笤帚簸箕递给小孩子,他用工具把囤底的粮食扫到漏口上,他遵照大人的叮咛,扫的十分仔细,直到他觉得就算拿手电光照着看,也不剩几颗粮食为止,他还要在囤壁上敲打几下,免得有粮食遗留在囤壁的枝条缝里。
为何非要把囤底的粮食扫得如此干净,留在那里来年接着装粮食又有什么妨碍?为的正是不把粮食留给老鼠,免得它们不但糟蹋了粮食,连麦囤都嗑坏了!
小孩子觉得扫囤是件颇有意思的事,恨不得天天能做这样的“差事”,可惜这事并不常有。一条双漏口的长筐囤能装好几石粮,取上好几次粮才能取到囤底上,一户人家也就一条这样的大囤,这差事大概也就一年一次,实在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