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感情,或好或坏,其实都是漫长的时间里,一个个日常琐碎小事慢慢积累的。
加班路上,看到家群里父母发的红包,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给母亲打过电话了,于是从通信录翻出来电话号拨过去,长久的无人接听后,我突然反应过来上午9:30-11:30是母亲出门散步的时候。挂断电话,又想起元旦回家,母亲的安顿:“你们两个也要经常给你爸打个电话,不管咋说,一个人在村上呆着,也还是想你们能记得他的。”
父亲,于我而言,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的存在。我对他的怨,由来已久。却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开始。可能是幼时每天出门前都许诺的“回来给你带洋娃娃”,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也可能是庄子上别家的娃拿着的零食吃的开心还告诉我“这是你爸买的,他在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给我们的”,我兴冲冲跑去小卖部被告知:“你爸刚来买东西呢,剩下的零钱说不找了,给小卖部的娃们换些零嘴吃”。是小时候,爸爸口袋里厚厚的百元大钞,我却只能眼巴巴地羡慕同班一个男孩子每天早上都有一袋一块钱的“福满多”方便面。弟弟嘴巴受伤流血,也叫不回来他带弟弟去卫生所,三天后,他混完酒场子回来扫了一眼说“没事不流了”再次消失,一直到几天后,邻居叔叔来家找他,发现弟弟伤口发脓,疼的说不了话、哭都不敢哭,看不过眼去找回了他,才终于把弟弟送去医院。中考时候,我每天早上爬起来去搭乘村上到县里能晃悠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考场,有一天车晚了,半路上,车厢里的人们知道了我是一个人去考试的,主动帮不敢吱声的我,拜托司机偏离了路线绕道把我送到离学校最近的路段。晚上十点多,我听到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我自动屏蔽了他们喝酒要骰子大声吆喝的声音,直到,一个叔叔反应过来“丫头是不是这两天中考的呢?”,随后不时提醒他“声音小点,不要影响娃休息”,十一点半,那些叔叔们拒绝了他的挽留:“改天喝,让娃睡觉”……成长的当时,身处其间的小小的我,会为了晚上爸爸没有带回的洋娃娃伤心的哭“你骗人”,难过我爸为啥忘记给我换零嘴吃,为啥我家比同学家有钱我却没有“福满多”吃,心疼弟弟当时疼的睡觉都哼唧,开心遇到好心的乘客和司机……所有难过和痛苦,都出现在后来渐渐发现,原来别人家的爸爸,不一样的啊。我看到村里最穷的人家,家徒四壁,他家小孩吵着要吃零嘴,他摸遍了全身的口袋,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一块钱,在他老婆的骂嚷声中买来了麻辣条给孩子,还说“娃馋的麼,让尝尝么。” 别人家的孩子明明上学成绩不好,她爸爸却会去邻居家低三下气:“能先借我50块钱么,娃下周生活费,过两天工地上结账了我就还”,然后不待他家孩子开口就已经把钱给装兜了。是同学们提起他们中考的时候,家里大人提前找好县里的亲戚朋友拜托让住两天,给她们准备好吃好喝的,借别人的三轮车每天早早送到考场外。……
长大的时间,太过于漫长,所以,我们经历了很多。初一的时候,我想去外婆家,于是跟父母争取期末考试考到前三名,他们给我买个火车票让我去外婆家过暑假。结果,暑假开始了,父母不同意,因为没人送我去外婆家,外婆家在另一个省,火车车程12个小时,他们觉得我一个人不安全。然后,我哭的很伤心,父亲在隔壁听我哭了一下午后找人帮忙买了一张卧铺票,为此以一句“我们答应了的事情,不能说话不算话。”承受了母亲持续了一周多的责怪。初二我开始住校生活,学校在三十多分钟车程的镇子上,每周周天返校上晚自习。周天下午我要早点去路边等去镇上的公交车,一般在下午15:00-16:40,再晚容易错过运行时间,偶尔父亲有事或者心血来潮的时候,会让我蹭一下车。有一天,父亲提出开车送我,让我可以在家呆到五六点。当时说,他要做件事情,做完就可以送我了。然后,他成功的让我迟到了晚自习。去学校的路上,他看到路边的烧烤摊,问我“吃烧烤吗?”我看看时间跟他说:“已经迟到了都。”他一边说:“先吃饱肚子,反正都迟到了,吃不吃都迟到了么,我去跟你们老师说。”一边靠边停车。最后我们两个吃完烧烤后,他把我送到学校,快到教室的时候,他突然跑了起来,还喊我“快跑,迟到了。”我很无语跟着跑了起来:“不是你说的已经迟到了么?”,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说:“那你也不能让你老师看到你迟到还慢悠悠的。”,到教室门口,他跟检查晚自习的班主任非常诚恳的说“老师,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耽误了。”
大一冬天的寒假,同学们约着一起去看以前的老师,老师家在县里,拜访完老师后,已经下午四五点了,我和几个家不在县里的同学在公交站牌那等永远不准时的公交车,然后父亲打电话说他也在县里,他开车了,他回的时候把我带上。于是,我送走了其他同学,去同学家闲聊等他来接,中间还接到母亲的电话:“天气不好,今晚可能会下大雪,你早点回来。”听我说我爸回的时候带我,她叮嘱:“那你一定要说好,不要回的时候让把你落了。”于是我又使劲给他打电话,天色终于暗下来的时候,终于通了:“今天不回了,明天回,你有住的地方吗?”,当天晚上,我留宿在了同学家,第二天一大早,我不好意思的早早爬起来离开她家去赶最早的那趟班车。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厚厚的雪,我在公交站那被路人告知“这么大的雪,公交应该停运了。”我一遍又一遍给他打电话,无人接听。直到十点多,母亲打电话问我“你出门也没穿厚衣服,今天冷的。”,我说了下情况:“到镇上的公交车说是可能中午开,但是到村上的今天应该不开。我爸电话打着没人接。”。半个小时后,母亲再次打来电话“你赶紧看有没有到镇上的车,先坐到镇上再想办法,你爸早就回村了。”我站在空荡的路边,终于没忍住哭了。辗转到镇上,给家在镇上的同学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从镇上到村里的车,没半个小时,和我同龄的小姑娘被她爸爸送过来,开开心心的她扑到我面前“这么冷你咋穿这么薄,这天气你咋来镇上了?我爸说今天路不好走,他顺便去超市,然后把我带过来的”,我说了一句“昨天没赶上公交车,没回去”然后眼泪就没忍住掉了。后来,我拒绝了小姑娘父亲的好意,沿着被大雪覆盖的路走,直到运气好遇上拉砖的车,顺路把我送到了家。
一年,一年,又一年,那个小时候为了得到父亲注意努力考双百的学前班小姑娘,变成了受了委屈偷偷躲起来边哭边下决心要去远远的地方上大学、工作挣钱的孩子。后来,她毕业了,跟弟弟说“你去上大专,我可以工作,给你出生活费”。后来,她工作了,慢慢一点点有了工资,有了可以养活自己的底气。
而,父亲,不再有很高的收入,慢慢有了欠债,还是喜欢喝酒,总会给村子里的人夸大口说自己有很多人脉关系很多钱。后来,他张口“我女儿很厉害……我儿子工作好……”。他养了一群羊,每天早晚去放羊,我还是会听到他给别人的自夸“我儿子女儿能赚钱呢,不用我管,我这群羊一年养我绰绰有余”。
我变了,不再是小时候害羞不敢说话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爱说爱笑对工作很自信的人。
我没变,我不喜欢被人关注,害怕跟别人对接工作,讨厌县城里不时出现在我面前的陌生人:“你就是**,你爸说你可优秀了……”。
于是,我在合同期满后,离开了我埋头加了六年班的公司,离开了我生活了三十年的县城。换了一座城市、换了一份工作,不背负任何人“优秀”的标签,降低了老板同事陌生人对我的期望值,作为一个初学者,慢慢学习另一个行业的新的工作内容。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行业、陌生的工作、陌生的环境,刚工作时没日没夜的加班日子,又回到了我的日常中,每天精打细算、与三四个人一起合租,偶尔嘴馋会点一杯奶茶奖励自己,加班之余,会捏着计算器算算自己为什么这个月花销又多了。新工作不好做了、日子太难了的时候,也会哭着想值不值得。新同事性格很好,我工作遇到问题会主动帮我一起想办法出主意、注意到我经济上的窘迫,会不动声色地照顾一下。新工作再咬牙坚持一两年,就可以轻松很多了,以后发展也会比县里好一点。偶尔会收到弟弟发的红包,会听到弟弟在电话里说:“爸喝醉酒大晚上又给我打电话……他又出去和别人乱说话,把我的手机号给不知道哪个亲戚,周会的时候那个亲戚一直给我打电话交我去给他免费修电脑,我都说了,我是学通信的,真的不会修电脑……”我只能用我的经验告诉他“挂几次电话,微信拉黑,凶一点,他就不敢乱应承事了。”
元旦回去,在家躺了三天,也没能缓出出门的精神,第三天中午又急急忙忙回到工作的城市。没几天,母亲例行电话后又提到“你闲了给你爸打个电话,不管咋说,一个人在村上呆着,你们没空去看了,就给打个电话吧。”,想了想,输入了那个幼时刻在脑海里的号(除了我的手机号,记住的唯一的号)。父亲很生气,提到我元旦回去没回村看他,他还是听别人说才知道。我说“这不就是我小时候你的状态么,神出鬼没,你在哪里、干了啥,家里不都是听村里人说才知道的么。”当他成为了那个被留下的、期待家人回家的人的时候,他似乎才开始理解我当年的委屈和难受,我心软了,我终究还是应下了下次回去的时候告诉他一声。
和谈了很久见过双方父母的男朋友,分手了。哭的惨兮兮的时候,父亲恰巧打来电话。他很喜欢这个男孩子,一直觉得我年龄不小了,赶紧结婚,之前我说我觉得不合适想分手的时候,他一直劝我。电话接通说了两句话,他问我“你是不是感冒了?”我说没有,他问那为啥声音哑着呢,我说分手了,他问“**提的?”我嗯了一声,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分了就分了”。
我羡慕公司那个放假半天也要不顾来回俩小时路途执意回家的同事小姑娘。小时候,羡慕村里很穷的那户人家爸爸对孩子的疼爱,长大了依然很羡慕他们兄弟姊妹奔波各地挣钱不多,却每次回家聚首都很快乐。却也在太多的期待落空后,接受了现状,家的归属感,是幼时懵懂无知时候,父母琐碎惦念带来的安全感,这些琐碎在实体的屋子之外又构筑了一层坚硬的屏障,让有的人即使异地他乡,无片瓦遮身,也能心有所安;而缺失过的那层庇佑,则让我执着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来容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