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突如其来的的唱打破了夏日夜晚的宁静,他唱得近乎嘶嚎。很快,周围的居民有人大声地抗议。那歌声应声而止。夜,又恢复了宁静。
我被吵醒,一时难以重新入睡。
刚才的那声嚎唱我感到熟悉。很久以前,也是一个夜晚,我也曾这样扯着嗓子嚎唱过。
40年前的一个冬天,我从插队的农村被招工回到省城。工作单位是一只地质勘探队。因为那年招进的女生挺多。队上遂将我们编成了一支女子机组。
我对勘探队员这个工作充满了浪漫幻想,那完全是因为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流行的一支歌曲《勘探队员之歌》。歌中唱道:“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哪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背起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找出富饶的矿藏”。
带着这种憧憬,拐过年的开春,我们领了任务出发了。很快,我便知道这个工作并不如歌中所唱那样的浪漫。
当年,我们的任务是在水库大坝上进行地质普查,检查大坝的安全性。说的具体点,就是在大坝选定的地点搭起帐篷。装上钻机,打下深深的钻孔,将坝体及基础的土样和岩芯取出,以此来了解坝体的地层地质情况。
这个活儿,每天要和冷水,泥浆打交道。要和沉重的铁管子打交道。一把管子钳拎起来也得有十多斤重。不论晴天雨天,都是一身汗加一身泥。对男人来说,这也是个艰苦的活儿,更别说女孩子了。
那个时代的年青人,都有一种英雄情结,不会轻易叫苦喊累。我们也是如此,再累也不愿示弱。不仅是时代价值观,还因为,都是女生,又能向谁示弱呢?
然而,一帮女孩子,哪里能没有脆弱的时候呢。
一天夜里,轮到我的班组上夜班。钻孔开工,正常情况下是不能停的。所以我们在野外也是要三班倒,停人不停车。那晚,夜班过半时,钻孔打完了。下一个钻孔在百米开外。我们要把工地上所有的东西搬迁到新的孔址。
因为是在坝坡上施工,没法使用车子,一应物件全部要靠人力转移。
机器一停,坝上骤然安静异常。四周漆黑,只有几盏汽灯照着脚下。我们一趟趟搬着。身影在汽灯摇曳的光里一次次的拉长,缩短,缩短,拉长。没有了帐篷的遮挡,汗湿的后背经小风一吹,此时冰凉。工作鞋踩在坝石上,发出单调的声响。远处,公路上偶然有车辆开过,车灯划过,之后,又是一片黑暗。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困意开始阵阵袭来。翻过大坝,就是我们的驻地。我甚至有种冲动,跑回去,一头扎到床上,先睡上一觉再说。
没有人说话,工地上气氛闷闷的,使人呼之不畅。
突然,一个伙伴唱了起来。她唱的什么已不记得。只记得,歌声起处,我们精神一振。我也唱起来,我们都唱起来,歌声驱赶了恼人的困意。
好像觉得不过瘾,一支高八度的嗓门冒了出来,力压众声,歌也“不同凡响”:“奶奶养了两只鸡呀,两只鸡,两只鸡。大公鸡和大母鸡呀”。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像有某种默契,我们众口一声,拔高声调,扁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合了上去,一时间,大坝上仿佛炒爆了一锅豆。
这首萌萌的儿歌,让我们暂时地卸下了成年人的盔甲,以一种近乎失态的方式,笑着,唱着,喊着,把积了一宿的丧丧的情绪,把湿冷,困顿和疲累全都喊了出去。我们像一群孩子,借着一场童年般的欢愉,好好地宠溺了自己一回,然后,满血回归。
天渐渐亮了,我们完成了任务。淡淡的晨光里,水面风轻波静,一如我们当时的心情。
事后,我们才知道,那一晚,驻地的伙伴们被我们制造出的动静搅得一夜未眠。他们陪伴了我们一夜。
忆起往事,睡意全无。但我已原谅了那个搅醒我的小伙子。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青春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