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剥皮点心的和爷

和爷是甫爷的大哥,住在居民点北排西头第二家,兄弟俩是隔壁邻居。

和爷是参议员小老婆所生的第一个儿子,据说小时候长得特别惹人喜爱,因此倍受老爷子的疼爱。他小时候经常跟随父亲坐上高头大马拉着的轿车来往于县城和酒泉之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大多数人只听说过“点心”而不知其味的年代,人们只能从他的描述中想象点心美妙的滋味,而他却说自己不喜欢吃点心的外皮,吃点心时总要剥了外皮才能吃得下去。于是,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提起他总免不了说——那是曾经吃过剥皮点心的人。

和爷虽然与弟弟甫爷一样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人,但他没有弟弟那么好的人际关系,也就不像弟弟那样处处受人尊重。其实和爷挺老实的一个人,他并没有因为见过世面而养成少爷脾气,反而是见了谁都是卑微地笑脸相对,像是亏欠了别人一样小心翼翼。之所以人际关系搞得非常糟糕,全拜他那个悍妇老婆所赐。

和爷娶媳妇也到了三十好几,因为那时候参议员老爹已经自缢身亡,家道败落,头顶着地主后代的帽子,身后还有三个弟弟的他娶媳妇之难便可想而知。

说来和爷是幸运的,比起同样身份的人他娶媳妇算是比较早的。和爷媳妇名叫唐玉珍,是解放前才定居在西红屯庄的一位皮货商的女儿,娘家有三个哥哥三个弟弟。和爷岳父说起来是皮货商,其实就是个手工业者,因家里人口众多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以致于土改时被定为了贫农。

皮货商是出了名暴脾气,不但行事蛮横霸道,而且为人刻薄且吝啬,跟参议员亲家为人谦逊乐善好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唐玉珍和她的哥哥弟弟一样传承了父亲的性格,甚至比其父更胜一筹,是无人敢惹的存在,人称外号“土恶霸”。是街坊邻居宁可绕道走也不愿意打交道的人。

唐玉珍长着水桶一样的身材,皮肤黝黑满脸横肉,说话粗声大气,是个十足的男人婆。因她本人形象不佳且脾气古怪,年近三十尚待字闺中。出于无奈他父亲只好拖人向和爷家提亲。以和爷母亲的骄傲当然不乐意这样的女人做自己儿媳妇,怎奈家中境况早不如以前,为了儿子不打光棍,也为了后继有人,不得不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

结婚不久唐玉珍就提出要跟婆婆分家,在当时分家是件很丢人的事。更何况像和爷这样曾经辉煌的家世,虽说是家道中落了,可也容不得此等事情的发生。因此和爷母亲坚决不答应,并试图用传统家长那一套压制强势的儿媳妇。唐玉珍本就不是善茬,在家里她处处与婆婆做对,在外又四处宣扬说自己受尽了虐待,并且造谣说婆婆背后地里说反动话……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达到分家的目的。而那个吃过剥皮点心的和爷在媳妇面前表现的毫无血性,媳妇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两腿打颤,看着媳妇胡闹腾而无力阻止。

唐玉珍有她自己的小算盘,之所以要闹着分家是为了摆脱几个小叔子的拖累。三个小叔子都是墙头高的大小伙,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她可不愿意为此背上沉重的包袱。事实上分家是一步好棋,他两口子都是壮劳力,所挣的工分足以让小家庭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分家时和爷两口子分得了两间偏房,堂屋和另一间偏房分给了老太太和三个兄弟,出入还是走同一个大门。

分家后的唐玉珍仍然消停不下来,虽然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但总是她无事生非,动不动就指桑骂槐跟婆婆找茬闹事。气血方刚的甫爷忍无可忍,有一次终于对嫂子施以拳脚作为教训,却不料引爆了嫂子娘家兄弟的怒火,险些而被他们打成残废。于是甫爷积极响应生产队号召,决定在新计划的居民点上修一院房子,以便离开哥嫂远一点。这就是甫爷成为居民点上最西头第一家的原因。

甫爷新修了房子之后,生产队大力推进居民点建设的进程,继白丰俊之后和爷是第三个在新居民点上修房子的人家。因为由不得自己选择宅基地,弟兄几个又成了墙挨墙的邻居。第四家是白丰儒,他跟和爷又是墙挨墙的邻居。正所谓山不转水转,原本两家住的地方较远,除了一起劳动开会之外根本就难得打个照面。做了邻居后一出院门就能见到彼此,刚开始还有点男女热恋期的感觉,没事就互相串门子,做了好吃的会第一时间端一碗送给对方。可一段时间后情况就截然不同了,不是你家的鸡吃了他家的猪食,就是他家的狗咬了你家的鸡,动不动就吵吵嚷嚷弄得鸡犬不宁。

唐玉珍在生产队里也是个让人惹不起的人,这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彪悍,还因为她那几个同样让人惹不起的兄弟。一旦有人不小心招惹了她,她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你不放,尤其她的嗓门又特别大,骂起人来整个居民点的人都能听到,而且骂人的话不堪入耳。为这事和爷也是头疼不已,好言相劝听不进去,武力相对又没有实力,只好任由老婆把自己建立起来的良好的人际关系搞得一塌糊涂。

包产到户后生产队的牲口农具都分给了各家各户,有了生产资料,再有了足够的劳动力,这样一来似乎人与人之间不再相互依赖了。可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农业生产有时候是需要相互协作的,比如说:牛适合耕地,马适合拉车,驴适合推磨。人也一样,各有各的长处,难免有相互需要的时候。那时候唐玉珍才尝到了被人孤立的滋味,她往往为了借别人家的东西或央求人帮忙而四处碰壁,每当这时她会把和爷推在前面让他出头。而和爷就会乘机来教训她,让她改一改自己的臭毛病,如此一来她也收敛了许多。

和爷生了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在学业上都没有成就,特别是大女儿三年级没上完就辍学务农,其他两男一女连滚带爬混了个小学毕业。大女儿二十岁就出嫁了,不到三十因家庭矛盾喝农药早亡。大儿子后来买了农用车贩卖农产品,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小儿子部队复员后留在了新疆,具体情况不详,几年都不曾回过家,小女儿的情况不了解,我几乎都忘了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和爷有肺气肿的毛病,还在中年时走路就特别喘,喘气的动静像是拉着一只破风箱。老年后情况更为严重,完全失去了劳动能力,成天价佝偻着腰在房前屋后转悠。夏天还稍微好一点,到了冬天日子更不好过,躺在炕上盖得严严实实的,一旦感冒就上气不接下气憋得脸通红。

和爷去世时刚刚七十出头,最终还是因为肺上的毛病。听说临终那几天咳嗽不止,别说是能吃下一块点心,哪怕是喝口开水都不容易,要么被呛得上不来气,要么还没咽下去就像花洒一样喷出来了。因为怀疑他得了肺结核,家人不敢靠得太近,啥时候落了最后一口气都没人知道。还是唐玉珍心有灵犀,正在吃饭的她好一阵没听到那恼人的咳嗽声,赶忙进屋一看,只见和爷大张着嘴没有了呼吸,那样子像努力要说些什么,又像是要张嘴吃东西,有人说那明明是他想痛痛快快吸几口新鲜空气……

人的一生是多么的无奈啊!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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