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读书,翻到书中读过的一篇文章《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重读时,与过去写在书边的感触不期而遇,重见这段文字,竟觉不应属于自己的手笔,因为今天的我深信我是绝不可能再写下如此文字的。对于今天的否定,导致耳旁开始回荡着这样一个问题:在年华的流逝中,我们是比以前精进了,还是退化了?
多年前的一个深秋和朋友去苏州虎丘,本是听说那里秋天的红枫美极了,虽以前曾去过,但未曾看到这一胜景。于是专程前去,景是极美的,朋友也是极兴奋的,但我那时在这一震撼人心的美景之前,却有些意兴阑珊,不觉有何动人之处。于这颓丧之际,我开始思索:为何在如此景色之中,心中竟难起涟漪呢?回想起初看到那些未曾看到过的事物时,内心必会被打动,生出些许感慨。这种动人之情会一直留在记忆深处,回忆起来余味悠长,本就打动自己的事物加之记忆的美化改造,更让人想起之时便会为之动容。可如果你再次体验,便没了起初之时的感觉,甚至还会产生与之相反的感觉,于是深处的记忆可能会被再次的体验所改变。简而言之,便是见识愈多,感受愈少。所以以此来回答本文开头的问题的话,那就是随着年华的流逝,我们经历的人事比之过去多了不知多少,于是许多看似新的、即将发生的,都不过是过去的重复而已。就如一部新电影,只要你看过足够多其他的电影,那么这部新电影,无论变化何种形式,它都难逃你的法眼,下一刻故事将会如何发展、抑或是下一句说出的话,你都了然于心,于是电影的趣味对于你来说,也就少了很多。
如果让上面的故事继续发展下去,又会否出现变化呢?一件事做一次和做一万次一定会有所不同,之所以要如此绝对,是想要给我们的生活以期待。多少人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看不到未来,看不到每天做着重复性的工作对于自己有何意义,如果西西弗斯日复一日搬动石头对于我们太过虚幻,那么我们就从身边的生活中找到重复的意义。第一次我见红红的枫叶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染红了整个秋季,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随着见到的次数愈多,在我内心激荡的时刻越少。但或许存在这样一种情况,当不知见过了多少次之后,我猛然发现了新的美,这种美由红枫而来,但却可脱离红枫而在,见过了太多次的红枫,这种美已经深刻的印在了心中,并将这种本质的美在心中组合成另一种美,从物质上升到了精神。如果要举一个例子来加以说明的话,我想没有比毕加索的画更适合的了,毕加索的画从早期的具象描绘到后期的抽象化,从眼前所见之物到心灵创造,正是因为有了前面对具象事物的深刻掌握,才能达到后来的极致抽象。如果用这一理由来回答文章开头所提之问题的话,那么我之所以无法再写出当初的文字,是因为我还处在朝终极形态进军的路上,如果果真如此的话,我也可以聊以自慰了。
这个故事还有没有其它可能性,我想至少还有一个,那就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进入了这个故事中,而忽略了跳出这个故事的可能性。故事没有按上段的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进行,而是当我们已经体验过红枫的美,且已明白自己对之后的红枫再无起初的动人感受,那么我们便停止继续深入,浅尝辄止后转入他途。说到这里,曾经有一句很流行的话: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有一种欲望叫做“占有欲”,我们不在乎自己热不热爱,只考虑自己是否拥有,在短暂的一生中,选择尽可能多的体验不同的人事,这是一种非常合理的选择。我们把人生狭义的概括为两个方向,长度和深度,拥有长度的人生是博而不专,拥有深度的人生是深而不博。有幅讽刺漫画,画的是一个人去挖水,挖了很多坑,却没有一个坑挖出水来,但观者能看到,有些坑只要他再多挖几铲下去,就能见到水,但他放弃了,又去其他地方挖。这幅漫画的讽刺意味或许能说明博而不专的可怕后果,它寓示了一种劳而不得的失败。所以以此来回答,那么则是退化了,第一次的感触我们不会再拥有,它的开始就已经意味了结束。
如果我要在这三者中选择一个作为明确的回答,那么我会选择第三种,虽略显悲观,但我们仍能通过第二种来重温最开始的梦。
在最后的最后,让我把引出这一问题的那段文字呈现给各位看官,在书中“使他迷路的那点年龄业已过去了,如今一切已满不在乎,白脸长眉毛的女孩子再不使他心跳,水獭皮帽子,也并不需要娘儿们的眼睛放光了。”这段话的旁边我写下了:岁月洗礼,年少时的恣意妄为,褪去青葱之色后的洒脱淡然。人生只要尽力去生活,一切就都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