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那年眉心一颗痘痘裹挟着的刺痛高歌猛进驻扎进了我的青春。
我忘记了是谁说的“青春无论你怎么过都会一塌糊涂”,还未正式走过青春,我居然在给过去写挽歌,想想可乐至极。
初中某堂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占着下课10分钟声嘶力竭的一个一个点名让大家造句
“就一个关于爱情的比喻,你们都写不好,来…刘宇你先说…”
她从我们班的尖子生开始点名,那架势就像是从菜市场里挑萝卜,杂七杂八堆满地的亟待挑选,高个矮个男男女女站起扭捏地吐出一个句子就低下头,站定了等待评判,老师听后镜片里白眼一翻“你们简直是要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马克思,来下一个,张……”还在座位上的就是如坐针毡了,全都手心冒汗,搜肠刮肚,抓耳挠腮。终于,轮到我了,老师乜斜这我这“林霖,来…你起来说说”。我手里捏的书本,霍地站起来,仿佛期待着被点到名一般,我暗自笑想,好学生、差学生早恋事件都快成学校八卦头条了,有实际经历居然那句子说出来我都不忍淬读。“快说!等什么拿?”老师一声历喝。我从从容容道“爱情就像糖果一样…”。跟我一样百无聊赖心烦意乱把头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书里的老师先是抬头一怔,打量了我几眼“这个比喻可以,坐下!”她扶了扶眼镜“糖果是甜蜜的,爱情可以用糖果来比喻,你们怎么总想着爱情的苦?继续继续!”。
这件小事我记忆尤深,那时候我还没有恋爱经验,这时候却也比好学生捷足先登,足让我骄傲到了现在,而他们那时候居然造不出句子使我大为不解,可是大概经历过就明白了为什么我对爱情的比喻在青春期里没有一语成谶。
没有兵荒马乱,没有革命指示,只有升学的压力,寒窗十年,多少莘莘学子在题海里个个泡的面黄肌瘦,无精打采。太平盛世我们正在考场里破釜沉舟。中考那年夏日浓浓的树荫下,一只黑手突然揪住我的帽子
“嘿,林…霖?还认识我吗?”这人满脸堆笑拼命挥动着帽子,五官依稀可辩,人也高了,声音也粗了,而且皮肤更加黝黑了,我在记忆库里使劲搜寻眼前这张脸。
“蔡恒?!”我惊呼,“你也在这儿考试?”
“是啊,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到你,毕业以后你就失踪了”他的眼神闪烁着。“哎?你复习的怎么样?报的什么学校?”
“就那样呗,卫…?”
话音未落,铃声一响,我跟他同时就被人群几散了。
直到现在,我的书架上还摆放着那颗生锈的螺丝钉。某次大扫除我把它从尘封解除,如获至宝。毕业时,蔡恒说没有什么好送给我,他怕我忘了有作业一起抄,有零食一起吃的坚深的同窗情谊,不顾劝阻毅然决然地把课桌腿的螺丝钉卸下来给我。虽然有点缺德,但当时的我满心伤感,就互相拿走了各自课桌腿的螺丝钉,然后大家被摆布着急匆匆地唱了几句送别,没来及挥手,没来再见,各自奔远。
最后一场考试过后,蔡恒这小子居然出现在了我眼前。
“原来你报的卫校,感情就在我们学校对面啊?”
他手撑着桌子俯视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历史考砸了,完了完了…”我收拾着东西无暇顾及他的话喃喃道。
“哎!我说你,别谦虚了,我再不知道个你?随便考考就能考上,还担心啥?”他倒替我自信起来。
“行了,考完了就不想了,对了你是不是一毕业就搬家了?”
“嗯……是啊,现在我家又住在大海边了,不过是后海!”
我们顺路,一同走到车站,跟他有说有笑几乎也忘却了考砸的事情,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换李白的话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谈话间,他说起以前的同学,望着他的脸,那张比起小时候放大般的脸,五官却没怎么变,感到一阵恍惚“要是能再见见她们就好了”。我手撑着书包,低头脚底下胡乱地卷起石子。
“这个容易,哪天聚一下,我们聚聚,去前海看看!”
“好……”疾驰而来的公交车促使我一阵飞奔,再见依旧忘了说,联系方式也没留下,心里颇有些懊恼,接连着一串失落挂满了往后的一段日子,认为自己错过了喜欢的人的人。
大抵是我忘记了,我们的学校紧挨着。想找到一个人,总是有办法的。上高中的第一天放学,我便在门口遇见了他。
从此我们开始又有了交集,习惯于每天早晨一睁眼先去翻手机短信,晚上也会因为等不到一通电话而辗转反侧,每天放学那个皮肤黝黑双眼炯然有神的身影会在我的校门口徘徊,可为什么我并没有感到致命般的强烈和晕眩?
一起聚了会,可物是人非,一起唱了歌。可都不记得词曲,我们一起看了海,我找到了悸动未至,不至眩晕的答案。
我们约好再次单独去去看海,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抱住了我。
我像一只受了惊的鹿一把推开他老远,黑夜里看不清他的神态,但我想脸色一定不好看,我小心翼翼陪着不是:“对不起,我…想我们还…”夜晚的海边雾气弥漫,云霞交错使得星光暗淡,下玄月朦朦胧胧,我的心也不似波涛般汹涌。我异常平静推开了他,我感到他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伤害,我也明白不是出于喜欢,他不会这样做所以我鼓起勇气,郑重其事道“谁让你那么突然?我刚才还没准备好”。我张开双臂,躬身上前,抱住了他,大概有很久,他从木讷的垂手到抚摸着我的后背,作为第一次拥抱异性我为自己这样的波澜不惊感到震诧。
晚上我们相顾无言各自回家,之后他打来电话表示抱歉以及表白,我胡乱地搪塞了几句,总之像他卸螺丝钉那样坚决,不容置疑地拒绝了他。这次我郑重其事、煞有介事地说出来“再见!
螺丝钉男孩蔡恒再也没出现在我生命里,自此杳无音讯,除开那枚螺丝钉,活像他消失在我记忆里的脸,随着年月流逝逐渐生了锈。
从那会儿我心底涌现出一种幼稚滑稽的想法,认为一定出现小鹿乱撞才叫心动。我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在所谓的错的人身上浪费时间!”。那么,一如政治正确般的相逢何处寻觅?
那时候我看安妮宝贝,也读三毛,把《霍乱时期的爱情》奉为圣经。我和那个可可香奈儿一样,喜欢白色的山茶花。我总在衣服上别一朵白色的塑料山茶花,我还在校服上写了“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样的英文诗句。比起少数同学五光十色的青春生活。沉默的大多数一如我,恋爱经历为0的这个群体,生活就如同茶炉里的千滚水,不咸不淡,没滋没味,细细品咂,居然还有些微微的苦。周遭同学们也比赛似的地恋着,爱着,写下了“谁的一见钟情不刻骨铭心”这样的词句。班主任说我们“谈恋爱啊谈恋爱,谈的阶段都不会,怎么恋爱啊”。
就在岁月里搓搓砣砣。“25岁之前不谈一次恋爱,往后的感情一定会变得掺杂世俗且不纯粹”。我还没想起来是谁说的,青春跌跌撞撞地走过了一半。
放在生了锈的螺丝钉旁边的是一张快被揉碎了的心电图。
我们都是这家医院的实习生,那一年我19岁。
相识源自一场别开生面的大交班,分别立在一旁的实习医生没人都要发言,他那一本正经到让人有些尴尬的语气,沙哑且不连贯,所有旁听者在他的发言开头都笑了一下,只是他的发言停顿过程中扫视四周,我正歪着头略带好笑似的注视着他,四目相对的一瞬我收起了笑声,抿了下嘴唇低着头。
后来我用这样的词句形容他的眼神: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如一汪澄澈的山泉,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微笑,像是浸润在日出时的山辉里。目光灼灼,是老烙在心上的印。
跟他熟络起来是因为帮忙跑腿取病厉。每次看着他慢斯条理处理医嘱,带着口罩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莫名觉得赏心悦目,我总是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悄悄出一会儿神。
“喏,好了,3床5床17床的都在这里了”。他用大手在我眼前晃晃“嘿!想什么呢?”
“啊!”我回过神来“还不是你太慢啦”我摘下口罩吐了下舌头,转身走去。
“哎,姑娘,你回来——”
“干嘛?”脚下没停,回身险些撞在门上“你多大?”眼神里分明浮起一丝笑意。
“关你啥事?我16!”我没好气的回着。
实习的日子累并快乐着,尤其是结识了这样一位开心果,每天互相打趣:他好奇的为什么我19岁看起来像个高中生,我好奇他吃什么粮食能长到191!
下班后我跟他都不能及时回家,他在办公室找文献对付论文,我在一旁忙活着写实习鉴定,应付学校,还有练习画体温单。空闲时我总喜欢欣赏下他认真的侧脸,可能目光真的是有温度,他感觉到后总会回头,我便赶紧低下头来,分明感觉到一阵急迫的心跳在胸腔里雀跃。
每逢6点,我收拾下班,他便也脱下大褂,伸个懒腰“嗬,又是完美的一天。”
夕阳西沉,夜晚六点的光景车水马龙,医院桥下一个小车站,我们都在那边乘公交车各自回家。
“最近怎么看你都愁眉苦脸?下班更不着急走了”。沙哑低沉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飘来。
“还不是要出科考试了?我们要考心肺复苏和心电图呢”我仰脸看着这家伙的大眼睛,瘦削的脸庞,颀长身材。
“这么说来你要离开这个科室啦?”
“还有一个星期呢,对了我们还要考画体温单!这就是为什么我成天赖在你们办公室不走的原因啊”
“我还以为你特地陪着我呢”
“嘁——”我嗤笑一声,旋即收起,祈求道“老师要我们找真人做心电图呐,亲,能不能被抓个壮丁”,我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一路上车子来回争道抢行,鸣笛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因为堵车破口大骂的声音,他拉住我的衣角,把我让在马路牙子里面。
“走路不看道儿?”装作没停见继续大步流星向前走。
我赶忙追上前去“不答应就算了,不勉强啊”走累了索性慢步起来,嘀咕着“小气鬼,不识抬举,有合适病人还找你干嘛?”
突然间我感觉到眼前一黑,触碰到一堵墙,却感觉到跌落在柔软里,他挡在我面前。
“答应你,我有什么好处”他厚颜无耻道低头俯视我,循声望去脸上泛起得意笑容的少年,酒窝里有两斤二锅头。
“请你吃饭咯”我红着脸。
“不,我要看电影——”
这一个星期白天黑夜我都做一件事——画体温单,一来是为了出科作业,二来时隐时现的悸动,有时候是他笑的时候,有时候是他看我的时候。我在用最笨拙的方式描摹着臆想中爱情该有的样子,揉皱了一张有一张纸,垃圾桶里堆满了小山丘的废纸,直至无数红叉围成我满意的的心形。
离开这个科室的倒数第三天,我拼命在示教室练着心肺复苏,6点已过,他见我不在办公室,莫着门进来,此时我正满头大汗狂按枕头。
“呦,还不回家,这么刻苦,明天考试吗?”
“可不是,示教人被借走了,只能压枕头了啊,老师说我动作还不规范,力度不够,我就留下来多练一会儿了”我挺起身,直直腰,整个人被隔离衣手套帽子口罩为了个严严实实,满头大汗。
“那我看你连一遍,给你指导指导。”他饶有兴趣“我们当年考试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好歹也是第一名啊”
“那感情好,劳您大驾,哈哈”我歪头看他手里动作不停。
他表现出少有的认真,看了一遍后给我讲解了要点,分解动作,他问我明白多少,我含糊其辞的答道差不许多,他索性就开始手把手交起来。
昏眩的感觉说来就来,为什么手被他触碰浑身犹如触电一般,心脏搏动犹如病态的奔马律,我的脸唰一下红了半边,我忙带已经放下的上口罩遮住脸,此时肾上腺素飙升。他察觉出我的异样。
“你是不是累了?先歇会儿吧,等会儿我给你做亲身示范”
“啊?什么示范”我跌坐在椅子上,拧开矿泉水大口畅饮。
“你这样力度不够,你得感受一下胸骨的感觉,你压我试试?”
“咳……”我轻咳起来
“不吹不黑,活人这个能死好吧?”我满脸匪夷所思“你是大夫你能不知道?”
“那我也得为了你的事业献身一下不是?没让你使劲儿,你就手放在上面感觉一下”顺势他就抄起枕头扔在一旁,躺下对我说“come on 相信你不会把我折腾死”。
他的神情布满殷切希望,眼神狡黠明亮,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却又盛情难却,被盯得发毛,半推半就“我尽量轻点,你有事儿就说哈”
手掌交叠放在他胸骨上的一瞬,我又差点如触电般的缩手,心跳加速180脉我安慰自己“一起为了考试,为了理论学习和实践”。低声数着“1、2、3、4……”。每一下都很轻柔,就算刻意不看他,每次低头也快要碰触到他的脸颊。
多巴胺风起云涌时我们热烈地相爱,未等风起兜头冷水浇到脚底。手搁在胸骨上,质感实实在在,我对天发誓我感到那是我跟他的心脏有相同的频率在起伏。
电影上映之前,我进行了出科考试,给他做了心电图,我蹑手蹑脚,紧张的额头冒汗,小心翼翼掀起他的衣服,心跳超越了上次的频率,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哆哆嗦嗦。“考试不用那么紧张吧?”说有人都这样讲,我想大概只有他明白。考试是合格了,他的心电图我也珍藏起来。
为了表达谢意我请他去看来当时火热上映的《你的名字》,影院里我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他在一旁看我抽抽搭搭不停抵着纸巾,当男女主角在桥上分别的时候,我终于呜呜咽咽爆发了,他一把搂过我,像揪过一只小鸡。他的下巴抵在我头上,揉搓着我的肩膀低声道警告“全电影院就你哭的最凶!好啦,乖”第一次感受着怀抱的温暖与宽厚,它们攫取着我的心,头靠在他胸膛很久,为的是仔细倾听他的心跳频率有没有跟我一样山崩地裂。我抬头望着他目不转睛沉浸在剧情里,时而蹙眉时而微笑,我拼命地要把他的五官和有关初次拥抱的感觉刻印在脑海里,耳畔却传来他铿锵有力和平静的心跳。
心电图心率显示和我自己确认的结果一样。看完电影过后我们在车站告别各自回家,我把从他那边借来的《挪威的森林》物归原主。第52页夹着那张体温单。第二天我出科了,这封信也就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回应。两个礼拜之后,我在食堂打饭时终于碰到了他,邀我一同进餐,给了我所谓的回信,让我回去后再看。沙哑低沉的嗓音以及他标志性的眼神微笑使我觉得忐忑和熟悉。他说很多,说我像他妹妹一样亲切,自己远在外地实习很想念妹妹之类云云。
我听得一知半解,心情如丧家之犬,回家之后急不可耐拆了这封信,内容跟他对我讲的毫无二致。又过了一周我见他跟一位美女出双入对,答案与我心底再明了不过了。实习结束后我再也没碰见过他。我想老师特意讨回了那张心电图,夹在书本里。
16岁和19岁关于初恋,哦不,算不上初恋就这样草草了了结束了。毕竟两情相悦在我这里均不是你情我愿就结束了,我不知道螺丝钉和心电图意味着什么但我就是珍藏起来,却也在看到它们时内心划过一下,回音一笑,就算是关于青春的连载。很长时间我一直在寻找这种让双方都难以控制的悸动。有时候我感到自己周身起伏剧烈,浑身战栗,对方不起波澜,或者有时候对方如此,我亦反之。也或许更多是因为我彼此没有机会去倾听对方的心跳声。
23岁我还在长痘,美其名曰青春,其实不如说是内分泌失调。我无法回忆关于爱情的种种小事亦不能体会言情作品里的举动,我感到无所适从找不到代入感,谁说每个人的青春都是热烈火辣和刺痛的?被拒绝之后我象征性地挤了几滴眼泪,偷偷吞了父亲几口啤酒,母上大人催促我赶紧上床睡觉,一想到第二天早起还得上班昏昏沉沉趁着酒意迷糊睡了,第二天险些迟到。中国式父母总觉得上学期间的爱情都会没有结果,工作后就开始张罗着结婚生子吵吵嚷嚷要我嫁人。渐渐地我的心麻木了起来,被世俗包裹住扔进了相亲市场,条件不算优渥,姿色并不出众显然不是抢手货,我也学会了相亲跟打扑克似的跟对方你来我往扔出各种条件。
有关青春的挽歌就写到这里,惋惜些什么呢?下午闺蜜打来电话说学校要拆掉重建了,约我一定要去看看,我急匆匆起床洗漱上车来到一堆废墟中,尘土飞扬间我跟她互相自言自语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我们的青春:
“呐呐呐……我们的犄角旮旯就这样拆了”
“当年你不是天天在这儿抄我数学作业来?”
“作文我帮你写了三年好不好?”
“我记得当时韩庚超火不是?那个组合叫啥来?”
“啊……忘了,你个母胎solo就知道追星舔屏”
“你不也是?隔壁二班和三班那一对都生二胎啦”
“什么?啥时候结的婚,我都不知道?”
“哎…我跟你说…你先请卧撸串去,我再告诉你”
“哎…你还要点脸不…人生啊……青春啊”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