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腊月的一个寒夜，一弯细白的月牙儿挂在山头，林间雾霭缭绕，冷气逼人。

      张猎户加快了步子，同时还得小心脚下以免误踩路边的捕兽夹。入山狩猎几天，收获甚微，仅是两只野鸡，两只兔子外加几只野鸟。

      他踮着脚尖推门进屋，生怕弄出声响。看着熟睡中的妻儿和手上这寒酸的猎物，心中愧疚横生。张猎户轻叹一声转身关门，却在门缝处发现一张纸条。

      是一封匿名恐吓信，信中要求他翌日晚上交上十两银子用钱袋装好，放在后山的路口。

      近年世道乱，这一带来了一伙匪盗，到处烧杀抢掠。每个月的月初月中月末都会分别挑选两户人家献上一笔钱财，美其名“安保费”。若是哪一家未能如约上交，要么就是一年的田地收成惨遭践踏，要么就是遭受人身报复，甚至有人在夜里来不及逃出浓烟滚滚的自家房屋。总之，这伙盗人恶贯满盈，行径之劣令人憎惧交加。

      明明一辈子老实本分，没干过什么坏事，张猎户怨老天这般不公，唉，这荒乱年代，唯有本分人苦。

张猎户躺在床上，冷冽的月光透过房梁上一处残破的瓦片洒下来，银色的光在风里跳动着，如他辗转反侧的扭曲身姿。今年受了水灾，收成本就惨淡，若不是他凭着祖传的狩猎本领时常上山添补糊口，一家人早就饿死了。张猎户心里盘算着所有家当，一头老弱的水牛，几只鸡鸭，再就是刚刚打回来的少得可怜的猎物了，除此家里再无其他值钱之物。就是把这些都卖掉也无法凑出十两银子，再说过几天就是春节，要是这些都卖了这个年可怎么过。

      这样的灾难降临到这个本就贫寒的家中，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入睡的。报官肯定来不及也无人肯管，听村里人说官府与盗人有勾结，有时象征性地剿匪后面也还是会放掉。他已经打算好了，明天一早便去找张老太爷拿主意，他老人家是村里的老秀才，见多识广，定能指条活路。

2

      第二天一早，张猎户便出门去了，他没有告诉妻儿关于恐吓信的事，一来怕他们担心，二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六岁的儿子一醒来看见父亲，兴奋异常，他说在山脚下发现一个很大的陷阱，自己已经铺上了杂草，一定能抓到大野猪。张猎户并没有当回事，急忙出门去了。

      老太爷十分认真地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神情肃怒。

      “这伙盗人得寸进尺，这样无止境地给下去只会把他们的胃口越养越大，断不能再给。”

      “也实在给不起，十两银子实在太多了，但是不给的话定会遭他们报复，可如何是好？”

      老太爷沉思片刻，说道：“你随我来。”

      他将张猎户领入房中，从床底下挪出一个蒙尘的旧箱子，郑重其事地将其打开。

      赫然而现的是一张样式精美的弓，弓身似弯月，刻案如游龙，银色弓弦历经时间洗礼而未见松弛。

     “好弓啊！”张猎户不由发出赞叹，“不过您这意思是……”

      老太爷两手托起弓，端详一番，说道：“此为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可惜我只晓舞文弄墨，一直尘封家中，我知道你箭术不俗，今日我将它赠与你，望你物尽其用，代大家严惩那万恶之辈。”

      张猎户虽猜想到他的意思，但仍惊愕不已，他盯着自己那双颤抖的、满是伤疤的手，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动：“我……我只会打猎。”

      老太爷说：“要么变卖家当凑足十两银子，要么为大家也为你自己除害，道已指明，利弊你自己权衡吧。”

3

 张猎户最终还是决心按他说的做，他倒没有为民除害的无私精神，只是不愿让妻儿挨饿罢了。

     他回到家里，对妻子说晚上有事得出门。儿子一见他回来就嚷嚷着要带他去山上看那个“完美”的陷阱，他答应儿子等他回来就去看。

     他走出屋子，将大门关紧，借着星光，他看见老太爷已在不远处的老樟树下候着。

     “一定要聚精会神提前瞄准，一看到有人弯腰捡钱袋，立马放箭！”

      张猎户依着老太爷的嘱咐，蹲伏在离路口不远处的一处杂草丛中，弓拉至一半，纹丝不动地瞄准着路口的方向。钱袋冷冷地躺在路口，当然里面放的不是银子而是碎石。他听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脑海里闪过许多个念头，万一射歪了怎么办，就算成功了，官府治罪于自己又该怎么办，虽然老太爷承诺会替他担保，却仍不免忧心忡忡。种种担忧让他无法专心集中注意力，阵阵寒风吹过，他听见自己牙床打颤的声音，那不是冷而是害怕。

      随着夜越来越深，月也渐明。怎么还不来，但愿今晚不要来了，不，是以后都不要再来了，张猎户这样在心里琢磨着。

     来了来了！他不禁自喃道，牙床骨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小路上有两团黑漆漆的东西在向前走来。看不清脸，身形相近的两个人，腰间还配着刀，一定是盗人没错了。这两人猫着身子向前移动着，不时四处张望，其中一个人走到一半倏然立住了。他们像是提前说好了，一个人望风，一个人拿钱，另外一个人继续向前谨慎地挪动。随后俯下身子，准备捡起钱袋，整个人暴露在张猎户的最佳射程和位置，好机会，就是现在。等等，可是还有一个怎么办，即便射中了这一个，那我也就暴露了方位，另一个人趁机反击或是逃跑，日后定会施以恶毒的报复。张猎户心如乱麻，恐惧和痛苦像一条丛林巨蟒紧紧缠住他的咽喉。

      拿钱袋的那个人准备将其打开，他的同伙一个箭步冲过去，二人争抢起来扭作一团。张猎户见状打起十二分精神，这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深吸一口气，瞄准前方，将弓拉满，形如天上的圆月。嗖的一声，离弦之箭闪电一般向前飞去，正中二人心口前后，发出两声惨叫。张猎户仍然趴着一动不动，心跳声如击鼓发聩，额上沁出的汗珠滴落下来，他不敢发出声响，直到看到两人停止了挣扎才缓缓站起身朝前走去。

      他擎着蜡烛走了过去，红色的烛光摇曳不定，两个人躺在地上，交叉地叠在一块，似一根糖人葫芦。他深咽了一口口水，弯下身借着烛光凑近尸体的脸，直到看清了脸，他惊骇得往后直退，摔了一趔趄。

      怎么会是县衙的捕快李光和张明！

4

   张猎户瘫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如霜，心想这下完了，杀害捕快可是重罪。

      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张老太爷。老太爷见到此番情景也惊慌不已，责怪他怎么不看清楚就出手了。张猎户这时也想起说主谋是老太爷，自己不该听信这个鬼主意，落得这般境地。

      老太爷冷静下来，说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现在最要紧的事趁着没人发现赶紧处理尸体，清理现场。张猎户心想确实如此，于是他在老太爷的指挥下清理了现场，二人相约对这件事一定要守口如瓶，连家人都不能相告。

      张猎户回到家，惊魂未定，儿子慌慌忙忙破门而入，说他的陷阱掉进去两个人，他们还说只要救他们出去，等会拿了钱就分我一半。张猎户急忙跟着儿子来到后山，儿子指着前方说就在前面。张猎户屏气凝神来到陷阱处往下探，儿子没说错，这个陷阱还真大，纵深十几尺，而且下面确实有两个人。他们看见了张猎户，大声呼救。张猎户拔腿就往老太爷家跑，老太爷听闻之后大笑道：“天意啊天意，捕快二人上山追捕两名盗人，不慎双双跌入陷阱身亡，这下谁也不会联想到你我二人。”

      张猎户松了一大口气，从老太爷家出来的时候，却看见偏房角落的灶里有几片烧过一半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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