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回来了。

                                               

我似乎来自美国田纳西的橡树岭,我是一颗原子弹。我从无到有,经过一条又一条工厂线,一个又一个全副武装的人用不同的零件在我身上拼来拼去。至此,我躺在一个漆黑的仓库里——至少我什么都看不见。

至于,我是什么时候有意识的,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知晓那是一个炎夏。我静静地躺在仓库里,对外界一无所知也无从得知,就好像,卧在羊水里的婴儿。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我听到了人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人讲话,和铅笔猛烈与纸张摩擦的声音。接着便是无休止的搬运声音和警报音。我便是在此时有的意识,甚至也听懂了人们在说些什么。

“你好!隔壁的先生,你与我是同类吗,如果是,我们是什么?我居然能够理解这些人说话!”我撞了撞箱子,对旁边的原子弹说着。

“我们应该都是原子弹,好像……你好!我是胖子。”

“幸会!我好像没有名字啊。今年是几几年??”

“今年是1945年,现在是夏天,夏天的意思就是很炎热。”

“嗯……我们的家在哪里?就是这里?”

“?看来你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啊哈哈哈哈,既然一来便在此,这里不就是家吗?当然,在我看来,作为一颗原子弹,我被投放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归宿吧。”

“嗯……但我是一件半成品,似乎没有拼装完。”

“哈哈哈是这样吗。你我都是一种新型武器。天哪,我昨天还听外面有人在碎碎念着,有个叫罗伯特奥本海默的人是原子弹之父,天杀的,我们哪来一个父亲!”胖子翻了一身。

“你可真逗!”我笑道。

“听说呢,不出预料我的归宿就在日本长崎,小男孩已经走啦,他将去广岛了。”

“小男孩是谁?”

“哦,我的另一个兄弟。之前还有一个瘦子,他已经在比基尼岛爆了。”

“啊……爆了。这样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挺想去东京的。”

“哈哈。天皇是怕死的,只是他培养了一群不怕死的国民。如果天皇死了,就等着他们一亿玉碎吧……哈哈哈,那就没完没了了!或许等你拼装完了也是去长崎吧,那是个山城,我再胖也炸不完呀。”

“你是我见过,不,听过最逗且学识最渊博的原子弹,胖子先生。”我说道,虽然我也只和这一枚原子弹聊过天。

我检查着身上缺失的零件,有些怅然地看着无尽的黑暗,不久便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过来,撞击箱子。

无弹应答。

“胖子?”我呼喊道。

整个箱子里回荡着我的声音,我能感受到,整个仓库里都回荡着我的声音。

“胖子?”我又喊了一声。无果。看来他已经离开了。也许,他就是去日本了吧。

在这样无奈之际,有了意识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我只好通过睡觉来消遣大部分时光。偶尔会有人进来,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一次,还听到很多先生女士在仓库里有说有笑,听到了高跟鞋浮夸蹬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甚至还放起了摇摆舞曲。“在原子弹仓库开联谊舞会?真够硬核呀。”我暗想。

开完舞会,人群散去。我伏在盒子边,听着说笑声和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或许大家也不再关注这里是否还有原子弹了,何况我还是一个半成品呢。

一颗颗星子呀,在天上上闪呀闪。人间的春夏秋冬,寒暑易节都与我毫不相干,我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一片虚空。害得我像一个哲学家一样,饶有架势地证明着“时间是不存在的”。

1961年,柏林墙塌了,美苏之间剑拔弩张,形势严峻起来。1962年,我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不能叫重见,因为我从没见过。因为古巴的导弹危机,肯尼迪和赫鲁晓夫眼看着就要干起来了。

“天杀的,拉的个啥破玩意儿?二战时期的老玩意儿了,腌黄瓜!还是个半成品!”一个长官在开箱后对一个士兵脱口大骂,听他的声音,嘴里些许还叼着一根古巴雪茄。

  “长官……这。”

  “罢了罢了,拿这玩意儿去充个数也好,多一个也可以吓吓毛子。”

    听到这里,我都想原地爆炸。好在美苏没有打起来,我被抛回了那个仓库。回去以后,我的身体被完全拆解成了一堆零件,就没有了意识。

————————————————————————

…  …  …

“唉啊。”我打了一个哈欠,逐渐恢复了意识。

“???”这根本不是田纳西的仓库啊。

我被几块大的钢化玻璃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在室外。天上蓝天白云,让我想起了1962年的往事。外面有人正在端详着我,一个小朋友用脸贴在钢化玻璃上往里瞟着,左手努力地举着一根冰棍。四周有一座大的建筑,上面竟然写着汉字。

“这里不是中国吧?我的天呐,冷战到底打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是我多虑了,上面写着的是“長崎原爆資料館”几个大字。在我的前方,有一个介绍碑:“二戰米国未完成な原爆彈”

旁边有个大时钟,显示着现在是2045年8月12日,上午十一时零二分。100年前,就是这个时候,胖子从天而降。后来我被搬运到馆内去过一次,也见到了胖子,令弹心痛的是,他已经没有意识了。胖子用自己的身躯警告了这个可怕的民族,对于这样容易集体无意识的可怕民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但愿,长崎是最后一个遭受核爆的地方,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残忍。

那一天夕阳的余晖中,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眼前人来人往,看着盘旋的小路,层层叠叠的小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楼房华灯初上。望着长崎港口停泊的几艘巨轮在绯红的洋面上飘荡,几辆无人驾驶的车辆呼啸而过,100年前的这里的景象的确很难再想象起来。         

“我终于回来了。”

这里便是我的归宿,我希望自己这个缺少零件的原子弹半成品可以警醒世人。

                                      2045年8月12日于長崎


后记:本想在八月十二再发,但今日就发了。写于今年(2020)一月下旬。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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