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菲菲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在炎炎烈日焦烤大地的七月。
打开沉重的防盗门,冲进凉气十足的小窝,换掉繁重的职业装,甩开咯脚的高跟鞋,菲菲忙从包包里找出那封信,急急忙忙的拆开。
她眉眼带笑,难抑自己的兴奋和好奇。
“这真是一件罕见而又令人珍惜的事情,在这个网络快捷的时代,在电子邮箱流行的时代,在人类写字能力逐渐退化的今天,我竟然收到了一封信!”
“真是邮局寄过来的信呢,看这邮戳,看这端正的字迹!”
“是我小时候的老同学么?可我和他们现在都很少联系了呢。可现在的朋友,有谁喜欢寄信呢?”
菲菲兴奋的小脸布满了疑惑的烟云。
缓缓展开信纸,菲菲的疑惑更深了。
信写的真是奇怪——
亲爱的老同学: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她。也许你对她有深刻的印象,也许你只是知道她的名字,更大的可能是,你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却捕捉不了分毫关于她的回忆。
尽管如此,我仍恳求你能百忙中抽出宝贵的时间,于本周日下午三点,来七子墓园参加她的葬礼——诚如你所想,她已经去世了,就在这月七号凌晨两点,她一个人安静的离世,在医院的病床上。
请你千万不要拒绝,因为,在她二十四年的生命里,生活的色彩只有回忆的过去,她在医院的病床上生活了十年,她是如斯的乖巧可爱,却又是如此的可怜——她最后的十年是生活在对过去回忆的光阴,她给我讲她过去的事情,讲儿时纯真的欢乐与悲哀。
请让过去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吧——她真心惦记着你,可爱的老同学。你也可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铭刻一生的人。请原谅我叫不出这个人的名字,我并不知道那是谁,她从未向我提起,只是交给我一封没有寄出的信,她始终没有勇气寄出,她请求我亲手把它交给那个人——假如他(她)也来的话。
请接收一个年轻生命弥留于人间将逝的真情。
爱你的
陌生人
菲菲合上信纸,心中涌起无限酸涩滋味。时光荏苒,似水流年无情滑走,却无痕。儿时的记忆早已在脑海中淡去,菲菲努力回想,却一点都不记得这个“她”。
周日,明天啊。
菲菲翻出黑色衬衣,放在床角,轻轻抚平。
“就当是告别一个年轻的生命吧,愿她安息。”菲菲闭上眼睛,默默在心中祈祷。
贰
第二天下午来到墓园的时候,葬礼刚刚开始,眼神扫过疏落的人群,菲菲看到了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菲菲缓缓站到了人群中,神情愈加庄严肃穆。
主持葬礼的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她花白弯卷的头发显然经过了精心打理,金边眼镜映着松弛雪白的皮肤,身材虽然稍微雍容,却掩不住沉静的气质。老人双手抚着胸前的十字架,眼神像朝圣者般虔诚、悲悯。她如细雨般流淌的语调引发着人们无尽的哀思,又流露出看透生命的睿智。
葬礼虽短但真的很沉重,结束时已经将近黄昏,天边的火烧云仿佛炙热燃烧般的热烈,与这墓园庄重的气氛极不和谐。
菲菲抬头看天,只觉得满目都是刺眼的红光。
老人说,邀请他们去墓园的偏厅坐坐,她还有一个没有说完的故事,那是“她”毕生的意愿。
深棕色的藤椅,小巧古朴的圆木桌,盏盏清茶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像是在欢迎客人的到来。
菲菲随意坐下,她身边的女子——可能是她的老同学之一吧,她看了她一眼,两人彼此目光交汇,满目尽是平静与怀念。此时无言胜有言。
老人微笑着朝大家点头,将一个小檀木盒捧在手心,凝神片刻,“扣”的一声开了小盒。
她取出一个发黄的信封,展开了信纸。
信纸只有薄薄一张,菲菲透着信纸的背面,看得出,信很短。
沉寂片刻,客厅回荡起老人的诵读,沙哑、低沉——
亲爱的你请别再将我忘记
你是我生命旅程中的唯一的目的
即便交汇目光的瞬间再短暂
有你的回忆我便有继续的勇气
亲爱的你请不要将我记起
我愿永远是你陌生的美丽记忆
重逢如果是又一次刻骨别离
我宁愿不拥有熟悉的泪滴
我是你不轻意的珍惜
像昙花一现般的痴迷
我的绝望你从不曾留意
任我在沉默中衰老哭泣
你是我宿命的爱情
用孤独作生命的慰籍
空虚是爱你唯一的回忆
我已忘了如何在等待中
哭泣
熟悉的歌词,熟悉的旋律,还有,熟悉的身影——
那个扎着羊角小辫,在树底下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姑娘。
那个小兔子般害羞,大眼睛圆脸的小姑娘。
那个总是蹭着自己一起上学,跟屁虫般可爱的小姑娘。
那个受了委屈总是憋在心里,见了自己只会默默流泪的小姑娘。
那个在自己难过时陪在自己身旁,轻轻握住自己双手的小姑娘。
那个不断忍受自己的小姐脾气,习惯先向自己道歉的小姑娘。
那个不堪身体的孱弱,陪自己疯玩到深夜的小姑娘。
那个帮自己写情书的小姑娘。
那个见了自己和男朋友一起走过来就低头捏衣角的小姑娘。
那个手捧红楼梦不顾着吃饭的小姑娘。
那个一有空闲便只与音乐为伴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啊——
那个小姑娘,总是一副羞涩模样,忍不住让人想逗弄。
那个小姑娘,语文次次都是满分,数学却没及格过。
那个小姑娘,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墙角,看到自己却洋溢出开心的笑容。
那个小姑娘,听着音乐静静仰望天空的表情令人沉迷。
那个小姑娘,有一段时间见了自己就塞过一个耳机,笑道:陪我听听这首《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那个小姑娘,面对父亲的毒打强忍着泪水,而后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黯然哭泣。
那个小姑娘,虽然有很棒的文笔,却很不情愿替自己写情书。
那个小姑娘,看到自己和男朋友一起,就脸色骤变,低头捏着衣角,冷着脸转身离去……
那时,菲菲以为她嫉妒自己,以为她想抢自己的男朋友,便禁不住怒火中烧,何曾顾及到所谓的“友谊”。
那时,菲菲终于发现,男友喜欢的只是情书中衷心的情话和娟秀的字迹,男友喜欢的只是那个“她”。
菲菲恨意骤起。
菲菲甩开她递过耳机的手。
菲菲无视她期待的眼神。
菲菲撕掉她一封一封的信。
菲菲只把她当做一个陌生女人——
七月的炎炎烈日下,菲菲收到了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
来信邀请她去七子墓园,参加一个陌生女人的葬礼。
菲菲在这里听到了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
故事让回忆起了自己青涩的少年情怀。
菲菲想起了被自己刻意遗忘的陌生女人……
菲菲没有注意到自己满面的泪光。
那首歌不停的在耳边回荡:
亲爱的你请别再将我忘记
你是我生命旅程中的唯一的目的
即便交汇目光的瞬间再短暂
有你的回忆我便有继续的勇气
……
余音绕梁,终日不绝。
桌上的茶盏仍冒着热气,空气里散着淡淡的茶香。